后院芷兰的厢房内,杏儿正在帮着芷兰捋丝线,门口一暗,就见晁氏一脸郑重地走进来,未等二人说话便对那杏儿吩咐道:“杏儿先出去门口站着,不许闲杂人等进来,老身跟你小姐有话说。”芷兰朝杏儿使了个眼色,那杏儿朝晁氏一屈膝,听话地朝门外走去。
芷兰起身来施了一礼:“母亲,有什么话您吩咐人叫了女儿去说便是,何苦劳驾亲自到女儿这房里来?”又问道:“前面的客人走了吗?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晁氏也不答女儿的话,只是一屁股坐在芷兰的床塌上,对芷兰拍了拍自己身旁,叹息道:“你这个女儿呀,与旁人不同,是打小被你爹娇惯坏了的,就前儿娘说了要拘着你些,刹一刹你那野性子,看把你爹给急的,生怕拘坏了你,又由着你去学骑马会客,当我不知道!你坐下,娘今儿来,是有话要对你说。”
芷兰只得在晁氏对面坐了,睁大眼睛看着母亲:“娘有话只管说。”
晁氏没有就开口,先朝芷兰上下打量了,就打量得芷兰好没意思,便朝母亲撇了撇嘴:“娘,女儿又做错了什么吗?”
晁氏朝芷兰的肩头拍了一下:“傻丫头,你的好事要来了!”
芷兰诧异地望着娘:“娘,女儿何来好事?”
“你当前面那人是做什么来的?”晁氏问了,看着女儿摇头,便笑了,道:“上门来提亲的!”
“啊!”芷兰着实吃惊不小。
“你知道是给谁提亲的吗?”
芷兰忽地想起那天忘忧馆里刘贤看她的眼神,别是……心里忽然别别地跳!可忽儿又想,提亲都是三姑六婆,最不济也得媒人打点上门,弄得全家上下紧忙活,唯恐有人不知,哪有这么着悄没声地,自个儿给个儿来提亲来的?想了,便做出一副淑女样子,像正经闺阁女子那样,忸怩着小声道:“娘,瞧你,这种事,自然都是父母做主,哪有娘亲自来跟女儿知会的,女儿的终身大事,只需爹娘作主便是。”
“我就说嘛!我养的女儿当然最是知书达理、贴心听话的——好孩子这就对了!不枉爹娘疼你一场!”
芷兰听着母亲如此说,思虑着有可能将要发生的事情,便再装不下去,只得对母亲直面问起:“娘说了这半天,到底说的是哪家公子?”
“别管哪家公子,横竖是件好事,那模样不周正、家世不好的主儿,即便我儿不说话,父母也是不会应的,对不对?”
“那是自然,不过……”
“那娘目下就告诉你,他呀,正是眼下就在咱前面庭堂里坐着的吴国太子……”
“刘贤?”芷兰闻言简直五雷轰顶,顾不得在母亲面前再做伪装,立马身体一挺,朝那塌就躺了下去,拿手帕遮住脸,一声不出,心里自是叫苦不迭。
晁氏一见她这个样子,初以为她害臊,就过来搬她肩膀:“兰儿心里怎么想的,你爹那老东西特地叫我来唤你……”
“唤我做什么?”
“前面庭堂去见客呀!”
“不去!”芷兰冷不丁地叫了一声。
有她这一叫,晁氏并不感意外,知女莫如母,女儿的心思在哪里,做为母亲那是再明白不过的,然而在她看来,眼下这刘贤,皇家宗室,一国太子,就算人品次了一等,怎么着也比那贾谊,一个有了家室的穷书生强上百倍!自是作足了心思,放下长辈的款来息息以劝,在她想来,女儿家对男人一时起兴也是有的,不过心血来潮,偶而为之,只要见了真章,做母亲的再以终生所悟相劝,自然回心转意。便道:“丫头听娘的,不会有错,吴国那可是个福窝,多少人想嫁了去都不得呢!就除离得梁国远了些!不然,真正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因缘呢!”
然而夫人立马发现情况并不像她思量的那样容易,就见那芷兰闻言一翻身朝里:“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到了这会儿,夫人也恼了:“丫头倒是说说看,为甚不愿?”
芷兰忽地坐起来,想了想又躺了下去,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就令晁氏不得不从塌前撤了身子,边走边说:“都是你那个侯爷爹爹,瞧把你宠得,哪里还有半点千金小姐温顺可人的样子?不去?这事还由得了你了!”
见芷兰不语,晁氏走了两步又回来坐下,温婉相劝:“瞧那刘贤,虽说人长得粗实些,可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吴国世袭太子,当今皇上的亲侄子,难得人家看得上咱,那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说起咱这个家,别看你爹是个侯爷,自打高祖爷坐江山,多少有些军功的就都封了侯,就弄得这大小侯爵满天下都是!所以咱家这个侯爵,在人家眼里根本就是平头百姓一个!这一回,幸得人家重看咱,那还不是咱家侯爷当年打仗那会儿救过他爷老子的命?不然,人家正经有多少金枝玉叶不娶,偏偏来求着咱们?我说闺女,一个女儿家,多少矜持些,拿拿样子行了!别弄得跟真的似的!你以为你是谁?过这村便没这店了!你且给我记好了!诺,娘知道我丫头面皮薄,这事啊,娘就先替你应下了!”
芷兰呼地再次坐起:“娘要看着好娘自己去,这个亲,芷兰绝计不嫁!”
“死丫头……这是什么话!”
当晁氏带着一脸怒容来到前庭,睢阳侯一看她那脸色,心下便踌躇,再看晁氏微微摇头,便不知今儿这事如何收场。
说话便到了掌灯时分,公孙诡见睢阳侯一直不语,便道:“侯爷,您看,咱这回是取道长安,秋请的时候眼看就到了,原也不能再在此久做停留,两家结亲这个事,您多少给咱个话儿,也叫太子下一步好打算不是?”
睢阳侯尴尬地笑道:“不怕阁下笑话,咱家兰儿粗陋,只怕侍候不了殿下。”
刘贤脸色暗淡下来:“小侄知道芷兰小姐是个才女,眼界甚高,世伯只管告之小姐,但凡她嫁到我吴家,进门就是当家少奶奶,吴国太子妃,我吴府内宫一切全听她的,小婿我这一世都不会亏待她。”
睢阳侯讪笑着:“咱家这个丫头,从小咱拿她当小子养,真真是宠得她不知天高地厚,脾气也是拗得狠,她呀,生就的贱命,怕是真没有当太子妃的福分呢!”
刘贤显见得脸上就起了愠色:“睢阳侯,请转告你家大小姐,咱吴国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来的!吴宫要的人,也没个要不来的!她就再拧,还能拧过朝廷去?不说别的,就这些年,年年朝觐,哪个藩王胆敢数年不去长安面圣?咱父王硬是多年不进长安,他朝廷不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睢阳侯听到这话遂变了脸色,一时连急带气,那身体竟有些抖:“太子殿下,你,你不能这么说话!若不是看在吴王面上,你这样说话,老夫是非要教训你不可的!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个样子,就不怕有人告到朝廷那里,说你有谋反之心吗?”
刘贤仰起脸来,看也不看那侯爷,只哼了一声:“谋反?只要他皇上敢用贾谊那小子给皇上出的那个削藩的馊主意,各诸侯国谋反那是早晚的事!”说完甩了甩袖子,气哼哼道:“告辞!”遂起身扬长而去!
公孙诡亦站起,对睢阳侯一揖:“侯爷,咱这里先行告辞,刘李两家的姻亲之事,也是吴梁两国之间的大事,这个姻亲能不能结成,还请侯爷三思!”
睢阳侯一动不动,眼睁睁地望着两人出了客厅,直气得半晌才站起身来。
侯府门前,睢阳侯在夫人和青儿的搀扶下赶出门来,望着已经绝尘而去的刘贤和公孙诡乘坐的马车,拿手指着远处,不禁仰天长叹:“合阳侯啊,当年本侯在匈奴人的马蹄下面救你一命,就看在你是个老实巴交的好人份上才救的你啊!如今你的儿孙都成了王,独霸东南五十郡,财茂粮丰,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老夫怎么看着这一个个都跟那土匪强盗一个样!这可是要造反的节奏啊!老天爷,这事可怎么办呢?”
一阵风刮起一串串树叶,在侯府门前飘过……
远处有车马声轰隆隆碾过……
晁氏和青儿把李仲扶进府来。
府门在暮色中重重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