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长安,长乐宫太后寝宫。
窦太后拥着一只火炉坐在卧塌上,刘嫖手里拿着一张锦帛与窦太后相对而坐。
窦太后:“这天呀,眼看是越来越冷了!哀家老了,这一年一年的,就总是离不开这火炉了。想我们在代国那阵子,冰天雪地的,连个炭火都接济不上,那罪受的!如今想想,这人呢,真格就是但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
刘嫖笑着:“看娘说的,女儿竟是糊涂了,这人是没有受不了的罪,那咋能就有享不了的福呢?”
窦太后叹息一声:“你呀,是没到娘这份上,不懂啊!人的命,那都是有定数的!那福是跟着命来的,若没有那个命啊,就享不了那个福,所以说,就有了享不了的福这一说。”
刘嫖:“娘这么一说,女儿倒真又长了见识了呢!”
窦太后:“你呀,差远了!”说着话,似乎听到点什么声音,便问:“你手上拿的什么?给娘摸一下,看看是个什么宝贝?”
刘嫖:“娘,女儿还能有什么宝贝!这是一张梁园的风物锦图。”
窦太后:“梁园?”
刘嫖:“是呀。”
窦太后:“不用说,又是梁王的事。”
刘嫖:“娘猜的没错,刘武呀,在他的那个封国里修了一座大园林,取名叫梁园。”
窦太后:“哦,上回来,我好像听他说起过,不过没想到,他还真的弄起来了。”
刘嫖:“不光弄起来了,还弄得相当得豪华气派!比咱现在的上林苑还要大呢!”
窦太后:“这孩子,打从小就喜欢游山玩水,他给自己修这么个大园子,老身一点都不意外。不过,再怎么好,怎么气派也是不能越过皇宫,越过上林苑去的!”
刘嫖:“这正是女儿要跟娘说的——听人说啊,刘武那个园子,还有园子里的那些宫殿,就是仿照着皇宫和上林苑的样子修的,尤其那园子,就在他那个睢阳城外面,方圆几十里,不要说那些宫殿、亭台楼榭,就光那回廊都有十几里路那么长,把那些宫殿、馆舍、亭台都联在一起,那气派是就连长安这些园林和宫馆都算上也比不得呢!”
窦太后叹息道:“这孩子,再怎么有钱,也不能这么着铺摆!那建房盖屋的,百姓人家都懂得要照一定的规制来做,就算再富裕的藩国,园林宫殿比起皇家,那尺寸也是要减的,不然怎么显出皇家气派和天家尊威呢!”
刘嫖:“所以呀,馆陶今天来,就是想让母亲留点神,若是见着梁国的那些大臣,就让他给梁王提个醒,或者捎个话儿带过去,让武弟约束些他那些手下人,别因为一个园子弄得满天风雨,让一些没事干的人在背后老嚼他舌根。”
窦太后听了这话,不禁叹了口气:“这个刘武,总仗着他哥儿俩的情分,皇帝对他处处宽容,在这些小事上总不甚留意。这样子时间久了总不是什么好事,丫头说得对,若哪天见着他手下那些大臣们,老身必得点醒他们才是。”略停顿了一下,忽又问道:“丫头,你可知道前些天,长安城里大街小巷流传的那个童谣吗?”
刘嫖故做惊讶:“童谣?什么童谣?”
窦太后:“难道你竟没有听到?”
刘嫖:“没有啊!是跟谁有关的童谣?”
窦太后的眼睛暗了一下:“没听说就算了!我原本也是怀疑,不会是什么人故意弄的吧?”
刘嫖:“娘,小武他好久没消息了吧?他过去哪次来京都会多住些日子的,按说上回他更应该多住一些日子,好多陪陪你。”
窦太后:“你还说呢,我为这个事都已经气了好久了呢!”
刘嫖:“怎么的,娘?生谁的气呢?”
窦太后:“还不是你那个皇帝弟弟!”
刘嫖:“陛下?他怎么啦?未必是他赶着让武弟离开长安?”
窦太后:“可不是嘛!说起藩王来京谨见,按规定最多也就是二十天,可是刘武是谁?他是你弟弟!老身最小的儿子!他啥时候受过这规矩约束?”
刘嫖:“也是,女儿记得有一次,他竟就住了半年多才回他的那个封国去。”
窦太后:“这话呀,我也就只有跟你说吧,他呢,老说我偏心,可是我这还不是想着你们都能在我跟前儿?让我时常能看到你们?你娘我这一辈子,四处飘零,生在赵国,因家境不好与亲人离散,孤身入宫,入宫后也没过几年好日子,又被高后遣往代国,半辈子都没个什么亲人,好容易有了你们这些孩子,一天到晚竟啥也不想,就想着怎么样自家骨肉能长长久久地聚在一起,所以呀,我才想着,要能让小武给皇帝当储君,做了太子,不就不用回他的那个封国,就能长长久久地跟老身我呆在这长安城里了么?”
刘嫖:“娘啊,你瞧你,怎么还是跟一般百姓人家的老太太一个样呢!”
窦太后笑了笑:“你呀,也甭给我讲那大道理,我就信无论到什么时候,人他就是人,儿就是儿,娘还是娘!娘心疼自己的孩子,想跟自己的孩子厮守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刘嫖拉起太后的手:“娘,你呀,现在是太后,你跟梁王不是小家小户一般人家的娘跟儿子了!”
窦太后:“要是做了太后,就得整天跟自己的儿女分离,一年也没有几天见面的时间,那我宁愿不当这个太后!”
刘嫖:“娘瞧你,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窦太后:“好了,我不说还不成吗?还不都为了你们!”
娘俩这儿正说着,就听得侍者在殿前喊叫起来,一喊就一长串人名与官衔:“袁盎大人驾到——”
“丞相司直驾到——”
“辅佐丞相驾到——”
“丞相长史驾到——”
“丞相少史驾到——”
“太常卿驾到——”
“太常丞驾到——”
“礼官大夫驾到——”
“太史令驾到——”
“太史丞驾到——”
“…………——”
坐在殿中的窦太后,开始听着那念还静静地坐着,听着听着不由得便不安地站立起来,由香儿、灵儿和刘嫖一起搀扶着往前走了一步,又迷茫而凛然地站定,听着这些人零乱、杂踏却还尽量保持轻微的脚步声……直到一切都静下来。
窦太后这才沉稳而铿锵地说了一个字:“请!”
又是一阵杂踏的脚步声,就听所有来者都齐齐地跪倒在太后脚下,声音宏亮地齐声喊道:“我等给太后请安!恭祝太后长乐未央!”
窦太后沉了沉:“诸位爱卿,都请起来吧!”
就听得殿里又是一阵穸穸瑟瑟之声……
窦太后面色阴沉凝重地吩咐:“赐坐!”
所有来人又齐齐地应了一声:“谢太后!”
同时,刘嫖和香儿搀扶着窦太后也坐了下来。
窦太后坐下后没好气地说:“袁盎!”
袁盎:“老臣在。”
窦太后:“这些大臣都是你带来的么?”
袁盎赶紧起身,对着窦太后躬身道:“回禀太后,我等冒昧前来搅扰太后,请太后恕罪!”
窦太后:“老身这里又不是未央宫承明殿,怎么,诸位今天走错门了吧?都跑到老身这里干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