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温室殿,景帝手里握着一卷书简,眉头紧锁,一脸疲惫地背着手,在那里来回踱步。
春陀在殿门口喊道:“圣上有旨:宣袁盎上殿——”
一会儿,袁盎进殿叩拜:“臣袁盎拜见皇上陛下。”
景帝厌恶地回过头来,沉着脸狠狠地盯着跪在那里的袁盎一言不发。
大殿里十分寂静,跪在那里的袁盎在这静中开始发抖……
景帝半晌才不无沉痛地说:“晁错已经死了!晁错的九族也已经灭了!那刘濞并没有因此退兵,整个叛军营垒也没有半点退兵的意思……袁盎!”
袁盎抚着额头上的冷汗:“臣在。”
景帝提高了嗓门:“袁大人!”
袁盎伏地:“臣,罪该万死!”
景帝一声冷笑。
袁盎在惊恐中终于鼓足勇气微微抬起头道:“可是陛下,那晁错并没有白死啊!”
景帝厉声喝斥:“胡说!人死不能复生!还有什么白死不白死的?”
袁盎咬咬牙,死撑下去:“陛下容臣直言。”
景帝怒道:“你说!”
袁盎又伏在了地上,道:“回陛下——那晁错的死起码让天下人看清了刘濞的嘴脸,明白了他起兵时打出的所谓‘诛晁错、清君侧’的旗号不过是一个幌子,以此来蒙骗其他诸侯王跟他起兵造反罢了!接下来他刘濞再想蒙骗天下人已不可能,那么,朝廷的这场平叛战争从道义上已经先胜了一局!”
景帝将目光从袁盎的身上移开,望向殿门前的远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也只好如此向天下人交待了。”
袁盎匍匐在地道:“陛下英明!”
景帝到了这会儿才哼了一声道:“起来吧!”
袁盎颤惊惊叩头:“谢陛下隆恩!”然后慢慢起身。
景帝回到几案前坐下,看着别处道:“你回长安,曾经路经梁地,说说看,那里的情况究竟如何?”
袁盎惴度着刘启的心思,犹疑着说:“臣经梁地时,两国还没有真正交锋,不过最近听说,吴楚叛军的势头很猛,梁军不敌,在棘壁那里吃了败仗。”
景帝:“损失多少?”
袁盎:“听说……两三万吧。”
景帝:“三万!一个梁国总共才有多少人马!竟然一个棘壁就损失过半!那刘武……”说着突然嘎然止住,朝袁盎问:“那么,依你看,这梁国到底也是势微难敌喽?”
袁盎思忖着:“梁国都城睢阳,城高池深,兵足马壮,再加上城内粮草充足,兵多将广,守城应当不成问题。”
景帝将手中的书简递给他:“你看看这个!梁王差人送来的,照他的说法,他们可是随时都面临破城的危险!”
袁盎将那书简简略看了,一边看一边猜度着刘启的意图。
景帝见他只沉默不语,禁不住起身走过几案,来到袁盎身边来追问道:“如何?你觉得朕这个兄弟还能在那个地方抵挡多久?”
袁盎闻言急忙叩下头去,小心翼翼道:“陛下恕罪!请陛下听臣一言……”
景帝皱着双眉:“你说!”
袁盎稍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刘启,又赶紧伏下身去,道:“梁王与陛下是手足至亲,先帝和陛下此前都对梁国优厚有加,如今朝廷有难,梁王本当舍身相救,在朝廷和叛军之间竖起一道屏障,依臣看,梁国的损失和困境势在必然,无须陛下过于忧心。”
景帝来回一边踱步一边道:“你倒说得轻巧,可是,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朕的亲兄弟跟叛军孤军作战,死无葬身之地啊!”
袁盎道:“臣知陛下与梁王手足情深,可是臣斗胆提醒陛下一句:陛下不同于一般百姓人家,陛下与那梁王,再怎么亲厚的弟兄,亦有君臣之分,再怎么样不分彼此的兄弟,他也是个藩王啊!”
袁盎这话令刘启停住脚步,直直地望着他,半晌才拿指头点着他开口说:“你说得对!朕虽贵为天子,一国之君,可仍是血肉之躯,难免看重骨肉情义。”
袁盎俯身拜道:“陛下乃仁善之君,天下之福啊!可是……”
二人正说着,忽儿殿前春陀高声喊道:“太后驾到——”
景帝闻言与袁盎对视了一眼。袁盎赶紧一拱,将书简奉于景帝道:“陛下容臣回避。”
景帝接过书简在手上甩了甩,道:“朕估计太后也为这个而来……你回避一下也好。”
袁盎长出了一口气,朝刘启一拱道:“老臣告退。”
这一边殿前,窦氏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刘嫖搀扶着已经满脸怒容地走进殿门。
景帝赶紧上前几步,接替刘嫖搀过窦氏:“娘,你怎么来了?这大冷的天!”
窦氏甩掉他的手:“大冷的天,你也知道大冷的天?”
景帝脸上笑着:“娘有什么话让宫人来喊儿子过去就是,这天寒地冻的,还叫您老人家亲自过来,您这不是存心叫儿子于心不忍吗?”
窦氏气哼哼地道:“你于心不忍?也不想想,你弟弟在梁国那日子怎么过的!分分钟在那刀枪箭眼里,那可是你的亲弟弟呀!你告诉老身,你是存心要害死他么?你巴不得他死么?哼,你就不说我也知道你那心思!”
刘嫖在一旁小声劝道:“娘,娘!咱可不敢混说哈!”
窦氏甩了她一下,没有甩掉,气哼哼地,仍然对那刘启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跟先帝这几十年,前朝后宫经历了多少事?凡军国大事哪一点能瞒过我老婆子的眼?前一节子你重用晁错,一心要削诸藩国力,眼看着要起祸事,老太太我劝你多少回你都不听,削藩到底出了事,你怕了,杀了那晁错,这会儿又想把我这小儿子,你的亲弟弟替你挡箭,趁着这个势头你借力打力,借叛军的手把梁国你弟弟的实力也削下去!哼!当咱们都是傻子,眼都瞎了!娘今儿也把这话撂到这儿——这一回,若是我那武儿还能囫囵个儿活着,我且不跟你算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老身就随我那武儿一起去也!那个周亚夫,这个仗打完了,无论胜负,我老婆子都不会轻饶他!”
窦氏这一通雷霆之怒,把景帝和刘嫖都吓到了。
半晌,景帝才痴痴地一脸委屈地回过一句话来:“娘,你冤枉儿子了!”
窦氏也不等那景帝回答,自顾自地又转头朝那殿外走去,刘嫖赶紧上前搀扶了她,为她抚着前胸道:“娘,娘!你消消气……看把您老气得……”
窦氏说着话已经出了温室殿,边走边说:“哼!你听他刚才说什么?说我冤枉了他?我哪里冤枉他了?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明白,老婆子我也明白着呢!这世上人都不傻,如果有傻的那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武儿,被他这当皇帝的兄长卖了还帮他数钱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