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睢阳,城楼上。
攻城的吴楚联军终于鸣金息鼓,虎狼一般的叛军暂时退去,城墙外面到处是叛军留下的横七竖八的兵士尸体和零乱带血的盔甲与剑戟,还有丢在地上的粘满污血的旗帜与弓驽,更多是一些箭簇,乱草一般在城墙垛子里那里堆砌了一地。
城楼上,垛口下面,有人正将战死的士兵尸体抬下城楼,整齐地摆在城墙下面,一排一排,已经排了长长的好几排……
受了箭伤、击打伤和驽炮伤的梁兵在城楼上有坐有躺,散乱地就地休息。
远处有几声马嘶,划过寂静的天空,伤兵中有人在重重地叹气和呻吟……
都尉灌孟带着儿子灌夫也在这些伤兵中,父子二人一人躺着,一人坐着,二人都受了伤,灌孟的伤在脸上,额头给刀削去了一块,血糊满了一脸。灌夫的伤在肩头,一支箭穿肩而过,给他留下了一个血洞。
忽儿灌孟和灌夫几乎同时把脸转过去,眼前一亮!
芷兰和芷蕙二人走楼梯上到城楼。二人每人手上提着一只竹篮,篮子里装着馒头。她们的身后跟着提着陶壶的青儿,青儿后面跟着杏儿、玉儿,二人手上一人一只托盘,盘里放着一摞麻布巾和金疮药膏。
另有几个仆妇一样的女人,端着水盆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一路朝伤兵小声地询问着。
杏儿:“大哥伤在哪里?要不要擦洗包扎一下?”
玉儿则直接拿毛巾为伤兵擦拭着脸上手上的血渍污渍。
芷兰和芷蕙挨个将食物发放到伤兵手上。
芷蕙:“这个给你……这些够吗?还要吗?”
都尉灌孟脸上露出笑容,感激地说:“多谢夫人小姐。”
灌夫接过芷兰递来的馒头,忽然吡牙对她笑着说:“夫人,咱看你长得这么漂亮,真好!咱这说不定一会儿开仗就要死的人了,能有个不情之情吗?”
芷蕙眼里含泪地微笑:“壮士请讲。”
灌夫:“能给咱唱个歌听吗?”
芷兰和芷蕙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芷兰对灌夫玩笑说:“咱这位夫人很想给将军唱首歌,可惜她不怎么会唱歌,怕把你给吓到。”
玉儿在一旁就想把芷蕙扯走:“二小姐,咱们走。”
灌夫:“嗨!别走,陪咱说说话也好嘛!”
芷兰盯了他一眼,正不知说什么。正这时,芷蕙却小声说:“姐,不怕,我来唱吧。”
芷兰压低了嗓门:“蕙儿,你这两天身体不好,别太累了。”
芷蕙小声:“没事的,他们……仗打得太苦了……”芷蕙说着眼里泛起了泪花。
这时,另外一伤兵发牢骚说:“可不是嘛,仗打成这样,朝廷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硬是让咱这梁国几万人跟那几个叛国的几十万军队死磕!唉!这哪里是打仗,明明就是叫咱送死嘛!”
一个年龄很小的伤兵说:“活一会儿算一会儿吧!说不定一会儿叛军再来攻城,我们的小命就葬在这城楼上了!”
灌夫皱眉看着他,不以为然,粗声粗气地说:“当兵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
芷蕙的眼里闪着泪花,眼泪眼看就流下来,小声对芷兰:“姐我没事的,就让我给他们唱吧!”
芷蕙说着话,便站在城楼上高声唱起来:“简兮简兮,方将万舞……”
在芷蕙歌着的时候,芷兰站在城墙垛子上,眼睛由近至远,眺望着四处烟火的睢阳城外……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外,是一片片断壁残垣、堆尸如山和血流成河……
芷蕙的歌唱:“日之方中,在前上处……山有榛,隰有苓……”
芷兰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人,那骑马的人由远而近,幻化成自己的脸庞……
芷蕙的歌声在继续:“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芷兰的目光又由远及近,近处是一个个被战火熏染的面庞和被血水玷污的土地和墙砖……芷兰拿手去抚摸那墙,一个身影在她身后出现……
枚乘一身污血和灰土的出现在芷兰身后:“芷兰……”
芷兰关切地看着他:“枚先生,你……还好吧?”
枚乘摇摇头:“这仗……打得太苦了!”
芷蕙的歌声小了下去:“芷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芷兰望着枚乘:“若是真的守不住,叛军破了城,该当如何?”
枚乘苦笑:“那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芷兰望向远处:“早知如此,不该让你们到梁国来的。”
枚乘:“不,能和芷兰在一起,死也值的。”
芷兰深深盯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枚乘忽儿垂了头:“芷兰姑娘,怎么?枚叔冒犯你了吗?”
芷兰有一点严厉地望着他:“先生,这是什么时候?”
枚乘:“哦,是在下不合时宜了。”
芷兰:“山河飘零,将士捐躯,百姓流血,社稷危在旦夕……在这种时候,将军何以轻言生死?不,我们要好好活着!”
枚乘望着她,正欲说什么,忽然身后有人叫起来,原来芷蕙唱着唱着,忽儿身子一歪倒了下来,一旁的莲儿赶紧扶住她,失声叫道:“二小姐,二小姐!”
芷兰见状急忙跑过去:“蕙儿,蕙儿,你怎么啦?”
灌孟这会儿赶紧走过来:“她这怎么啦?该不是晕血吧?”
芷兰忽儿想起来:“是的,我这妹妹不能见血的,该死!我怎么就忘了?”
玉儿和青儿这会儿也都跑过来:“二小姐。”
玉儿:“二小姐!”
青儿:“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玉儿:“二小姐怀着身孕,这些天一直不舒服,吃不下饭,还天天为大王担心……”
灌夫:“哦,想起来,原来这位是王后啊!”
伤兵们一听说是王后晕倒了,都赶紧起身过来关心地看望:“拜见王后。”
另一些伤兵们:“参见王后!”
伤兵:“给王后请安!王后吉祥!长乐未央!”
枚乘走过来:“大家快起来吧,王后身体不适还来慰劳各位军士,我们就只有杀敌报国,尽忠效力的份了!”
兵士们一起高举起自己手中的武器齐声喊道:“杀敌报国,尽忠效力!”
芷兰满含热泪的站在一旁看着一个个或满脸稚气,或满身沧桑的兵士,等到他们的口号声停了才对些伤兵挥了挥手,说:“大家都歇着吧!芷兰替王后谢过各位将士了!你们都是梁国的好男儿,为了朝廷和百姓在这里守城,拼战沙场,流血流汗,实在辛苦了!眼下你们身上还都有伤,芷兰和王后理当感谢你们啊!”
又一伤兵上前施礼:“原来这位就是芷兰夫人啊!坊间早有耳闻的!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在下参拜芷兰夫人!
芷兰赶忙还礼:“这位将军,请受芷兰一拜!”
这时芷蕙已经缓过神来,睁开眼睛看着周围:“我这是怎么啦?”
枚乘:“王后刚才晕过去了!”
芷蕙:“哎呀,芷蕙好没用。”
枚乘:“快把王后扶下去休息吧,这里不是她呆的地儿。”
芷蕙:“谢谢枚先生。”
灌孟在一旁看着说:“唉!王宫里丫环婆子们侍侯着的命,这会儿也来这样又是血又是杀的地方,遭罪了!”
芷兰招呼着玉儿和杏儿扶着芷蕙往城楼下边走,边走边说:“蕙儿,你刚才给将士们唱歌,唱着唱着就晕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芷蕙:“好多了,姐不用管我。”
芷兰:“让她们扶你回去休息,你肚子里还怀着梁王的骨血,千万保重,不能太劳累了。”
正这时,守侯在城垛上的兵士喊了一声:“看那里!叛军又要攻上来了!”
枚乘站在城墙边朝芷兰喊:“你们快离开这里,叛军又要攻上来了,这里太危险了!”
芷兰忽儿将自己身上裙衫撩起在身上打了个结,弯腰抄起一个躺倒在那里的伤兵的弓箭,麻利地从旁边一兵卒背后抽出一只箭来,眼疾手快,嗖地一声射向城下……
远远地,就听城下隐约传来一声嚎叫:“噢——”
枚乘不禁回过头来,朝芷兰一伸大拇指。芷兰朝他微笑了一下,又转身去射箭,忽儿背后被一只手按住,她回过头来,见是邹阳。
邹阳不容分说,将她推向一旁,嘴里含混地说:“胡闹!这哪里是你呆的地方?”
芷兰被他推得几乎站立不稳,气哼哼地朝他一跺脚。
邹阳头也不回地喝斥道:“快下去!”
枚乘也关切地对她说一句:“邹阳是对的,芷兰还是下去吧。”
正这时青儿突然跑上来:“大小姐,二小姐又晕倒了!你快去看看吧。”
芷兰只好回过身来,含泪朝枚乘和邹阳二位一拱手:“二位将军多多保重!”
枚乘亦朝芷兰一拱手:“保重。”
邹阳在墙垛那里只哼了一声,一边射箭一边头也不回说:“你还是保重好你自己吧。”
芷兰恋恋地不舍地走下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