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侯府后院厢房,芷兰坐在窗前做针线,芷蕙悄悄走了过来,不禁啧啧:“天哪,今儿太阳打哪里出来?”
芷兰喜气洋洋,翻眼看了她一眼,不屑地:“打东边出来呗!”
“咱的大小姐兰儿姐姐,今天哪里修来的仙气儿,要坐在这里做起针线来了!我瞧瞧,咱姐姐手上做的什么?”
芷兰听到这话赶忙把手上活计藏起来:“不给你看!”
芷蕙撇撇嘴:“不给看也看见了——是一双鞋,一双男人鞋!”转回身又好奇地问:“是给谁做的呢?”
“还能给谁,咱的义弟——王爷殿下呗!”
“别骗我,当我是傻子!那王爷殿下咱也不是没见过,他哪里有那么大的脚?”
“那有什么?小孩子脚会长的,今年还小,明年就长大了,本大小姐做鞋,怎么着也得做个一年半载的,到那时候,自然他的就是他的了!”
芷蕙“噗哧”笑了:“我的姐姐,只听说一双鞋做个三五天,最多十天半月的,没听说过一双鞋要做一年半载的,姐姐你这是做鞋吗?”
“不是做鞋是做什么?”
“那我可不敢说!”
芷兰佯装不屑地扭过身去:“不敢说就不要说。”
“真的真的,我想,姐姐这鞋压根就不是做给王爷的,那是做给王爷的太傅的,对不对?”
芷兰抿嘴一笑:“知道就算了,只别告诉人就是。我这也不是别的,就看着这么俩人都是只身在外,衣服鞋子,穿破了也没人理会。唉!谁叫咱爹娘没有给咱生下个亲兄亲弟的,也叫咱心疼心疼不是?”
芷蕙摇晃着她:“好个会心疼人的姐姐,赶明儿定能嫁个好女婿!”
芷兰佯怒地:“死丫头,给我打住!”
芷蕙一翻白眼,转过身去,佯怒道:“哼,打住就打住!有本事前儿别来求我,今儿这活计也别叫我看见!”
芷兰转过来看看她的脸:“二妹生气了?”
芷蕙忽地转回来,笑着继续刚才的话:“赶明儿嫁个好女婿,生下一群小娃娃,叫你心疼不够……”她那里还没有说完,早已经被芷兰掐住两肋咯吱得喘不过气来!芷蕙喘息着:“好姐姐,饶了我……”
“还敢不敢再说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俩人笑闹了一阵子,稍稍消停,芷蕙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说:“姐姐,话虽是这么说,妹妹还是要提醒你——我可听说,未出阁的女子除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之外,一般是不给别的男子做鞋的,除非是那订了亲的,做给自己未婚夫婿,姐如今是连亲都还没有提,这样子就给人做鞋,怕有不妥吧?”
芷兰白她一眼:“说什么呢?我的手我的功夫,我想给谁做就给谁做!哪有你说的那么多的讲究?!”
芷蕙见芷兰真的有些生气的样子,便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笑道:“好姐姐我说错了,姐爱做给谁做给谁好了。”
睢阳城外的跑马教场。一条可以行车和跑马的官道,偶尔有些车马经过。教马场在大路的旁边,一片空旷的场地,由杨树和灌木与周围的庄稼地隔开。
芷兰歪着身子骑在一匹白马上,动作笨拙,姿式不伦不类。杏儿在为芷兰牵着马,不时地仰起脸来关照着她:“大小姐,当心!”
青儿则在一旁比划着指挥:“大小姐,身子坐直喽!别歪着。”
芷兰满脸沮丧,噘着嘴说:“直不了呢,总怕掉下去!”
青儿上前扶住她,也仰着脸对她说:“大小姐呀,你越这样害怕越容易摔下去,你现在整个身子就随着它才行,它往哪你就跟着往哪,要顺着它。”
芷兰随着那马一摇一晃,她试着照青儿说的样子,马晃着的时候,也跟着摇晃……可是刚这样晃了没几下,就听“哎哟”一声,她还是从那马背上摔了下来。青儿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托住她:“大小姐,摔着没有?”
杏儿一下没赶上,也叫起来:“哎呀,大小姐,还真摔呀!”芷兰噘着嘴:“你以为呢?”
“大小姐,可摔疼了?”
芷兰故意咧着嘴:“哎哟,好疼啊!”
青儿一脸紧张地问:“哪里疼?”
芷兰一边继续咧着嘴:“这儿,还有这儿……哪里都疼。”一边偷偷地笑起来。
青儿见她这副模样,知无大碍,便松了一口气,放开她,接过杏儿手上的缰绳,前后看了看,见芷兰在杏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更加放心地笑笑:“学骑马都得摔上那么几回,没事的,只要不是在马快跑的时候摔下来,一般都无大碍。”青儿一边说着,一边又爱惜地去抚摸马的鬃毛,又拍拍它的脖子,轻轻吹吹马的眼睛,像对小孩子一样对马说话:“不许调皮啊,要替咱侍候好大小姐,可听到了?”
杏儿笑着:“哎,我说,你这么跟它说话,它听得懂吗?”
“当然听得懂,它呀,比你还聪明呢!”
杏儿佯做生气:“去你的!”
远远地,忽儿起了一天烟尘……渐渐地,烟尘中,就见一队车马走过。
马队走近了些,就见那车队是一溜马车,所有车棚都由锦幔围着,后面跟着长长的马卒仪仗。
“大小姐你看,那么多车,那么多马!”
青儿瞧着她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地方每年这时候都会有这些马车经过。”
芷兰望着那些马车,朝青儿问道:“知道这些人都是打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吗?”
“回大小姐,咱先前问过侯爷,侯爷说的,咱梁国这地方是连接东南去往西北西南的要道,每年都有好多人从东面过来,去往长安朝觐的官府衙役,走西路做生意的商贾马帮,还有一些南来北往的浪迹江湖的僧侣游侠……他们都打从咱这里经过,大小姐常年呆在城里,当然很少见到这样阵势罢了。”
芷兰望着那些马车和马队,以及马上车上风尘仆仆的人们,忽儿感慨:“这么多奔波在路上的人们,一路风霜雨雪,披星戴月,也真够辛苦的。”
青儿看着那些装饰华丽的车马,对芷兰和杏儿道:“这些……是往长安去朝觐的。”
杏儿不服地道:“你怎么看得出来?”
“一般这个时候,正是朝廷秋请的日子,瞧这些车马行头,都是官府的作派,硬是跟一般行商马队不同些。”
朝觐的队伍过完之后,芷兰重又骑在马上,正要开始继续操练,又一支队伍出现在大路远远的一端。这是一支送葬的队伍:走在队伍前面的是穿了麻布孝衣的一群男女,中间是多人抬着的一口黑黑的棺材,棺材的后面稀稀拉拉的跟着一群人,他们一边走一边唱着送葬的哀歌:
“夏之日兮,冬之夜。
百岁之后兮归于其居!
冬之夜兮,夏之日。
百岁之后兮归於其室!”
芷兰已经没心思再学骑马了,她高高地坐在马上,眼睛却盯着那支越走越近的送葬队伍。
与芷兰一样,杏儿也有点发痴,小声说:“这人为什么会死呢?”
青儿不以为然:“废话,人有生就有死嘛!哪有光生不死的道理。”
“那为什么有生有死呢?”
“……这事儿忒大,咱可不知道。”
“大小姐,听说贾太傅懂得好多,哪天你就帮咱问问,人要是只生不死该多好!”
芷兰看着他们,一时自言自语道:“如果说这人间无非生死二字,那么在生死之间,无非得与失……”一边想着,一想喃喃着念起一段诗句:“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
杏儿朝青儿望了望,小声说:“大小姐念的什么?”
青儿摇摇头:“不知道。”
杏儿对着青儿小声说:“这几天大小姐总在读贾大人的书简,我想大小姐刚才念的该不会又是贾大人那些书简上的字吧?”
青儿又小声问杏儿:“大小姐好像很喜欢太傅?”
杏儿睃了青儿一眼:“关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