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酱离开阿刃家之后,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只是被下意识地驱动往自己家走去。
手机里,有芙蕾的未接来电,还有微信。
程酱看了一眼微信,有几条。前面几条大意是说希望他振作,云老师让他尽管在家休息,不用去MOC上班;最新的一条却是让他抽空去一趟MOC.
程酱不打算去,回了芙蕾一条微信,让她帮忙找找MOC有没有一本叫作《TH的人间冒险》的小说。虽然认定手上这本就是那天看到的那本,但还是想再次确认一下。
程酱继续沿着南北桥街往家走。
路过爱大旧学院时,他看到对面的“隐秘星球”漫画书店,突然想去一趟。
这个书店的老板是老何,程酱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在重阳节聚会那天。平时两人没有太多交道,但程酱印象中老何人很和善,自己偶尔来漫画书店买点漫画和CD什么的,老何都会给自己打打折。
进入书店,立刻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几行刻意做旧的大书柜,被周围四壁更大的壁柜所环绕,最左侧还有个拓展的独立小厅。书柜里摆满了日系和欧美系的漫画书,壁柜里是音像制品和周边,小厅里则多是是成人内容和一些限量版的好货。柜台在进门的右手,也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周边。
这个点没什么生意,只有两三个戴着眼镜的学生在站着看漫画,有的似乎想要去小厅,但有点不好意思,不停地左顾右盼,一点点地挪过去。
老何正站在柜台里,表情平静。看到程酱进门,立刻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小程,看到你就好了。”老何是台湾人,语气中有种台湾腔特有的柔和,加上温厚的嗓音,程酱觉得听起来很舒服,“我都听说了,最近你辛苦了。不过,要我说啊,还是得节哀顺变,生活还要继续嘛。”
程酱点点头,然后把手里的那本小说递给老何。
“何老,我今天来是想问点事。这本小说,你知道吗?你这里有卖吗?”隐秘星球里也卖一些流行的网络小说,因为受众跟漫画读者有很大的重合。
老何把书接过去,仔细端详,然后摇摇头,说道:“没见过这本书。<TH的人间冒险>,名字好古怪,见过的话一定会记得。我这里也不卖这个,你看,里面是中文,在爱丁堡怎么卖得出去嘛。除非是用来收藏的孤本......不过确实没有卖过。”
程酱挠挠头,看来找到线索没那么容易。
“这本书怎么了吗?”老何问道。
“嗯...也没什么。”程酱还是不打算说出来,倒不是要防着老何,只是解释起来感觉太麻烦。
“这样,我回头帮你问问我专门捣鼓文字书的朋友,看这个小说有什么特别的。”老何两手一拍,看来是以为这本书是程酱的收藏,“一般情况,要么就是这本书是孤本,要么就是它曾经被谁收藏过,这样可能会增值。”
“有没有可能用书来传递信息呢?”程酱突然想道。
“传递信息?这个当然可以啊。武侠小说里面,不是有在书上沾水,或者用火烤就显示出隐形文字的桥段吗?还有的甚至把碎纸片藏在书的夹缝里,不把书撕毁都发现不了呢。”见程酱吃惊的表情,老何又笑笑,“这些都是武侠小说的桥段,做不得准哈哈。不过,现代倒是确实有隐形墨水这种东西,写完之后很快消失,然后用某种特别的试剂沾一下,就显现出来。”
“啊,这种试剂,你有吗?”程酱脱口而出。
老何定定地看着他,感觉是在看着一个走火入魔的人。少顷,叹了口气,说道:“小程啊......这样吧,这种试剂我没有,但我可以去帮你问问,应该能找到。”
程酱点点头:“谢谢你,何老。”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小程,等一下,有两个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老何叫住程酱,“第一个事情,是我们大家想跟阿刃办一个葬礼。都是华人,死在异国他乡,我们应该给她送一程。你是她的男朋友,这事希望你拿拿主意。本来我们想约你到MOC去说,现在碰到你了就先问问你。”
程酱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过葬礼的事情。想必芙蕾和云老师叫自己去MOC也是这件事。
老何说的对,葬礼应该办一个。不过,自己真的有资格帮阿刃拿主意吗?想到电脑Excel表里的内容,程酱心中一痛。
“何老,葬礼的事情,你们拿主意吧,到时候我来就好了。”程酱表情黯然。
老何楞了一下,随即又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蓓绪老板娘。阿刃死后,她非常难过,这两天店都没开......我想,你要是有空去看看她吧,看到你的话,她应该能好过一些。”
整个爱丁堡,跟阿刃感情最深的应该就是蓓绪了吧,毕竟既是老乡,又在店里一起工作,蓓绪甚至还想要给阿刃店里的股份呢。
程酱默默点头,然后离开了隐秘星球漫画书店,继续向家里走去。
——————————
那个叫“米达”的人,蓓绪会不会认识呢?光看这个名字,甚至不知道这是个中国男人还是外国男人!
经过老何提醒,程酱觉得应该去问问老板娘是否知道教堂和米达的事情,但是走到太阳的假面街对面,他又想到老板娘伤心的样子,便不忍心现在去刺激她了。
程酱出来走了这一圈之后,肚子里沉淀了两三天的饥饿感终于不可抑制地喷薄而出,于是在顺路的KFC买了一个鸡腿汉堡套餐,拎着回到了纽温顿的公寓。
临街的路边停着一辆小面包车,有几个工人正从楼里走出来,然后上车离开。
这应该是搬家公司。这幢楼里的空房,印象中就只有自己家对面那间,看来终于有人住进来了。
程酱拾级而上,来到三楼,果然,对面的房间门开着,里面有人正在搬东西的动静。
程酱此时并没有心情去打招呼,于是掏出钥匙打开自己的门。
正要进门,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哟,你回来了啊。”
程酱转身一看,竟然正是之前在阿刃家看到的那个陌生女子!
这一惊非同小可,程酱长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
女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以你的智力,肯定猜不透我是谁、为什么在阿刃家出现、又为什么住在这里。不如我来告诉你吧。”
“好,你说。”程酱表面上恢复了冷静。
“我叫任朦朦,是阿刃中学和本科的同学,我们在伦敦作为室友一起生活了三年。”自称任朦朦的女子虽然跟阿刃身材相貌都很相似,但是气质迥异,阿刃给人外柔内刚的感觉,而这个女子,全身都是一股霸气外露的御姐范儿,“我来爱丁堡,就是为了调查阿刃的死因。”
听完这话,程酱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你会那么快知道阿刃的死?除了相关的人,学校里的同学老师都不太清楚,据说连她国内的家人都还没通知。”
这个问题问完后,程酱感到越发奇怪,接着追问道:“而且,为什么你要搬到我对面来住?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儿?对了,你怎么会有阿刃家的钥匙?”
女子笑而不语,只是定定地观察着程酱,把程酱看得发毛。
“这些你现在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之所以告诉你我和阿刃的关系,是希望你在我调查的过程中配合我。毕竟,你是她选中的男朋友,虽然完全配不上她,但总该出点力。”
这句话刺痛了程酱的痛点,他很想立刻关门回家,不再理这个蛮不讲理的女人。
“你今天单独来阿刃家,总算让我高看你一眼———你是想来缅怀她吧,也许还想帮她找出凶手?”看到程酱的眼神,任朦朦笑道,“看来我猜对了,你还不像看上去那么一无是处。”
“关你屁事!”程酱伸手关门。
“教堂。”任朦朦说出这两个字,程酱立刻停手。
任朦朦从紧身牛仔裤里取出一个手机,程酱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阿刃的手机。
“手机里有关于教堂志愿者的信息,连具体是哪座教堂都有。电脑里的信息没手机里全,这在现代社会太正常了。”任朦朦晃着手机对程酱说道,“你如果想要分享这些信息,就乖乖听我的话。”
程酱默然不语,然后突然问道:“你是警察吗?”
“哦?为什么?”
“阿刃的钥匙和手机都在爱丁堡警察局,你如果不是警察,怎么可能拿到。”
“呵呵,还有点小敏锐。不过,你猜错了。”任朦朦脖子一扬,露出了精致的锁骨,“我是名侦探。”
“侦探?”程酱感觉很诧异,“警察怎么会找侦探帮忙?又不是侦探小说!”
“大使馆。这件事情中国驻英国大使馆知道之后,便告诉了我,而阿刃是我的好友,我当然就要亲自过来查探了。当地警察总要给大使馆这个面子。”任朦朦双手交叉在胸前,单腿微曲,还真有几分侦探的英姿飒爽。
“大使馆为什么要告诉你?”程酱喃喃自语一般问道。
“行了,我不想跟你废话了。接下来,我会开始调查跟阿刃有关的人和案件———当然也包含那个化名李亮亮、真名磊小任的命案———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会提前联系你,你必须准时出现。”说完,任朦朦转身回房。
“你等等。”这次是程酱叫住她。
“有话快说。”她头都没回。
“我有时间的话可以帮你,但是我也要自己调查。我们查出来的结果定期分享。”
“就凭你?自己查?跟着我你才有查出来的机会。”
“你如果不愿意,那就别找我。也别想拿什么大使馆来压我,这里是英国。”
“......哼,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行吧。”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你还挺啰嗦,阿刃怎么会看上你?快说。”
“阿刃...以前是不是真的有一个爱人?”程酱心里终归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任朦朦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他:“这重要吗?还是说,如果有,你就不管她了?”
“不,我无论如何都要帮阿刃找出真凶。只不过...我就是很想知道,我算什么......”这话说出来之后,程酱感觉自己就快要流泪了。
任朦朦转过身,迈开长腿走进门,轻轻把门带上。
门缝里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八年前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就是为了那个人来的英国。”
程酱听见了一种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