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响亮的喊声,直传入中军大帐。
帐帘掀起,传讯兵快步迈进。
“何事?”端坐于上方的男子,一脸铁凝,面无表情。
“密报。”传讯兵近前,恭恭敬敬将一封短柬呈上。
男子接过,展开后淡扫一眼,唇边随即勾起一丝绝冷的笑。
好。
很好。
非常好。
“知道了。”淡然地摆摆手,传讯兵迅疾退下,而男子慢慢仰躺进虎皮椅中,雪亮眸光定定地望向帐顶。
他所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燕煌暄,就让天下人看看,我们到底,谁胜谁负,谁为王者,谁是贼寇。
“曦儿,”铁黎稳步步入中帐,“有消息了。”
“嗯。”燕煌曦“唰”地坐直上半身,冷凝目光中满是志在必得。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铁黎眼中也无声掠过一丝兴奋。
“九成九。”
“现在,”铁黎走到悬在一侧的地图前,定睛瞅着燕煌曦,“你打算怎么做?”
“谋定,而后动。”
“哦?”铁黎眉峰一挑,眸色炯亮,“如何做?”
燕煌曦眸中寒光一闪:“斩其左右臂膀,断其外援,浩京既成孤城,纵死守,也不持久。”
铁黎拂掌大赞:“是个绝佳的主意,看来殿下心中,已有良策?”
“是。”燕煌曦坦承不讳,“我已经有了绝佳的布局,现在——我要一步步,扭转局面,绝地出击。”
“好!”铁黎当即点头,“殿下想怎么做,外公全力支持!”
“我会胜利的。”双手撑着桌面,燕煌曦慢慢站直身体,眉宇间的神情,是那样坚定,坚定得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发自内心深处地相信,他会成功,他一定会成功,这普天之下,没有他不能完成的大业!
“倘若霓儿还在,看到此刻的你,必定会欣然满怀。”大事谈定,铁黎忍不住感慨道。
燕煌曦眸色微微黯了黯——母后……若说他这一生中,最对不住的人,便是母后了,从小,他就顽皮淘气,经常惹母后生气,稍大些,又成天这里跑那里跑,留在宫里的日子,实在是少之又少。
每次去凤仪宫,母后总是看着他,满眼的欲言又止。
那眸中的期盼,他虽然懂,却不愿遵奉。
承欢膝下这四个字,对于别的皇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对于他们母子而言,却是那样地难得。
只因为,年少的他一直以为,他还有很多的时间陪着母后,伴着母后,孝敬母后,而母后也不愿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拘束着他,更愿开明地让他任着自己的性子,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
直到,直到他最后一次回宫,方才从小安子口中无意得知,母皇的病,已经深入膏肓,无药可医。
他方才慌了傻了呆了,乖乖地在皇宫中呆上一段很长的日子,天天陪着母后,伴着母后,只希望自己的诚心,能够感动天地神明,让母后得以乐享百年。
只可惜,他人生前十九年唯一一个十足赤诚的愿望,还是没能实现。
母后去了。
握着他的手,神情安详。
只留下一句话:“曦儿,好好地爱你父皇,爱你的兄弟姐妹,爱你身边每一个,可爱之人。”
他听了,也记下了,却没有遵从。
因为,年少的他不懂爱,也不屑于爱。
好男儿志在四方,更何况,他是皇子。他的志向,是游遍大燕的山山水水,结识更多的英雄才俊。
他从没想过要一生一世留在皇宫之中,从没想过要担负起大燕的未来和万千子民的展望。
直到三个月前的那场大变。
覆灭了一切,也改变了一切。
从永霄宫中逃出的那一刻,他是慌乱的,他是惊狂的,甚至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可这一切,偏偏是真的。
那些血腥的场面,终于让他见识到了人性中最肮脏最无耻最冷酷最无情的一面,也冲毁了他本就不多的温情。
所以燕云湖上,他第一次看到殷玉瑶的刹那,出手便是绝杀。
没有丝毫容情。
如果不是因为他长途奔波力有不殆,那个少女,绝无活命的可能。
尔后。
尔后她坚持着。
用她那单纯的方式,一点点靠近他的心。
不惧他的威,不惧他的强,亦不惧他偶尔的邪恶。
她说,燕煌曦,我相信你,相信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杀我。
她说,燕煌曦,我愿意帮你。
夜深军帐,她浅笑低唱,一曲长歌,却又是那般地壮丽恢宏。
荒野草棚,俩俩相依,她的情她的心,不需要任何的猜测,就那样明明白白,毫不掩藏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他撷取了。
不怀怜惜。
不怀感恩。
而是更多的带着利用的心态。
只是因为要。
如此简单而已。
直到她按他的设计,落入九州侯之手,他才开始痛,他才开始悔。
然而更痛更悔的事,接踵而来。
当她皮开肉绽的手,在他眼前摊开的刹那,他终于明白,这个女人,自己终其一生,是再难放手了。
但是现在的他,仍旧要不起。
要不起这份明明已经到手的爱。
所以,他只能把她托付给落宏天。
幸好是落宏天。
如果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男人,他都不敢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的纯净和坚韧,值得任何一个男人用心去呵护,也会让守在她边的男人动情。
唯有落宏天不会。
他深深地相信着。
直到很久以后,他方才明白,自己的这种相信,有多么愚蠢,有多么盲目。
也,还是因为,他的爱,不够深。
营地外树梢上的乌鸦,呱呱呱叫了一夜。
自从早上一起来,韩之越的眉头就一直跳个不停。
摸了摸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韩之越眼中难得浮起忧国忧民忧天下的眼神。
“她来了。”
一把凉凉的嗓音从帐外透进,随着疏淡的阳光,白衣焕然的男子徐步走进,唇边勾着抹悠然的笑。
“嗳——”韩之越很严重地叹了口长气。
“看来令姐的脾气,还真是火爆急躁。”白汐枫习惯性地抖开扇子,微微地晃。
“她来了……”韩之越的嗓音轻飘而没有实质,“这仗还用打么?”
“嘛意思?”白汐枫瞪大眼,“你就这么认输了?”
韩之越苦笑:“她若来,必定会逼着我全军压进,通力剿杀,这仗,不败才会怪,只可惜如许多的好儿郎,怕是要白白埋骨沙场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她只是你姐姐。”
“你错了。”韩之越摇头,“如果手中没有举重若轻之物,她是不会来的,既然来了,那定然是有所凭恃。”
“你是说——”白汐枫微微瞠大了眼,“九龙阙?”
韩之越默而不答。
“报——”张奇匆匆飞步而入,“接前方哨讯,有一支不明队伍,正朝我军迅速靠近。”
“知道了。”韩之越摆手,“大开中门,放炮迎接。”
张奇怔了怔,旋即领命而去。
白汐枫诧道:“怎么?你不出去准备着跪地苦谏,还要放炮迎接?没搞错吧你?”
“汐枫啊,”韩之越一手捂着胸口,脸上的表情极为夸张,“你不也说过了么?她,终究是我姐姐,我就算能不管这仗谁输谁赢,这大燕江山鹿死谁手,却也不能不顾,她的生与死吧?”
折扇摇动的幅度陡然增大,白汐枫浅笑颔首:“那倒也是,她不也吃透了这一点,所以才千里传讯,把你从龙鸣山谷给召回来么?不过话说回来,要想从燕煌曦手里保下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哦——要不,你考虑考虑,取燕煌曦而代之,如何?”
“取燕煌曦而代之?”韩之越拂掌大笑,“你这句话,倒是魄力十足,只是,我没这个心,也没这个胆,一个燕煌曦,或许我真没放在眼里,但再加上铁黎,加上五十万西南大军,你真以为我有这个饕餮之胃,吞得下这贪天之功么?”
“看来,”白汐枫再度颔首,“韩之越不愧是韩之越,既有自知之才,也有自知之明,只可惜令姐,却没有你这样的气度和胸襟。”
“我姐姐她也是——哎!”韩之越再叹——其实他的姐姐,曾经也是个佼佼动人的俏佳人,只因为——只因遇上了九州侯。
只因为被那满怀阴谋的男子所引诱,进而被他驾御,为他所用,才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试想当初,姐姐何曾没有当着他的面痛声哭泣,可是大错已然铸成——身为皇帝妃嫔的她,竟然耐不住寂寞,与那男子暗通款曲,进而怀上了并非天家血脉的孩子,除了依附那男人,寻求可能有的生机,她,又能怎样?
砰砰砰——礼炮的声音,猛然在帐外炸响,打破帐中的静寂。
韩之越摇摇头,收起自己的无可奈何,迈步朝帐外走去。
从帐门处到辕门处,所有将士列成两行,静默地伫立于道旁,等候着贵客的降临。
两名白衣男子,一前一后,徐步而出,在大道正中立定。待那身裹红袍,头覆面纱的女子踏进辕门,立即曲膝拜伏在地:
“微臣颖军统帅韩之越,恭迎贵妃娘娘。”
“微臣颖军阵前参谋白汐枫,恭迎贵妃娘娘。”
“恭迎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整个颖军大营的上空,立即回响起阵阵豁亮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