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就这样把他推入湖中,见死不救,还是划去岸边,带他去找大夫?
默思良久,殷玉瑶一点点将男子的身子挪开,起身走出船舱,掏出棉布方巾,蘸湿湖水,折身走回,将方巾敷在男子滚烫的额上。
无论如何,先帮他降下体温再说。
浓密的荷叶遮蔽了一切,不管湖的那边,如何地天翻地覆,这方小小的空间,始终是静谧安宁的……数万名胄甲鲜明的兵士,将燕云湖畔层层围住。
“殿下,”为首的军官战战兢兢地偷觑着锦袍男子的脸色,“现在……怎么办?”
“搜!”高坐于马背上的男子,一脸铁寒,双眸黝冷,“就算将这燕云湖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找出来!”
“是!”军官得令,忙忙地转身而去。
因为他们的追缉不力,二皇子已经连续斩杀了十名将领,倘若再找不到燕煌曦,只怕他们的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报告殿下,东边没有发现燕煌曦的踪迹。”
“报告殿下,西边也没有。”
“报告殿下,南边也没有……”
“报告殿下……”
冷湛黑眸愈发锐寒,隐着翻滚起伏的风暴,薄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握住缰绳的手骨节高高凸起,立于燕煌暄身周的兵士,几乎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活活冻僵……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湿巾了。
额头的温度总算略略退了下去。
殷玉瑶擦擦额上汗渍,缓缓吐出一口气,抽身走到甲板上,拿起木桨,开始划水。
悠悠荡荡,小船向荷海边缘处驶去。
“停,停下……”
船舱中,骤然响起一声嘶哑的低喊。
殷玉瑶恍若未闻,依旧咿咿呀呀地划着桨。
“我让你停下!”一颗莲子从船舱中飞出,正中殷玉瑶的手臂,她十指一松,木桨顿时“啵”地滑入水中,顺着水流漂走了。
“你,”殷玉瑶气恼地瞪大双眼,“你这是做什么?”
“不,不能离开这儿……更不许去湖边……”男子强撑着身子,血红双眼圆瞪。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殷玉瑶“呼”地站了起来,几步冲进船舱,“莫明奇妙闯进我的船里,现在船桨也没了,你要我怎么回家啊?”
男子却侧身躺下,闭上双眼,不再理睬她。
“喂,”殷玉瑶凑到他身边,推搡着他的肩膀,“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
“闭嘴!”男子乍然睁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如一柄利剑,狠狠刺中殷玉瑶的胸膛,慑得她顿时噤声。
船舱中顿时一片静寂,只听得见船下潺潺的水声。
忽然,阖目养神的男子猛地翻身坐起,面色一片冷厉。
“有人过来了。”殷玉瑶长年来去于湖上,也很快感觉到了来自水中的动静。
再没有时间考虑,男子一把推开船窗,就要往外跳。
“你干什么!”殷玉瑶伸手拦住他,“你还发着烧呢!”
男子抿抿唇。打掉她的手,继续方才的动作。
“我有办法甩开他们。”殷玉瑶突然说。
“你——”男子定定地看向她,眸中满是迟疑。
“怎么?”少女清澈的眸光恍如荷叶上的露珠,莹莹闪动,“你不相信我?”
你不相信我?
带点气恼,带点娇嗔,带点俏皮,燕煌曦静静地注视着她,注视着这个再平凡不过的水村少女,心中的焦躁和狂怒,一点点褪去……“走。”终于,他简短地吐出一个字,看着少女出了船舱,看着她安然坐于船头,抽出两块木板,当作简陋的船桨,再次将小船驶进荷叶深处……六百里浩渺烟波,水道纵横交错,再加上绵绵密密,层层铺叠的荷叶,这燕云湖,确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来自四围的杀气,渐渐淡去,燕煌曦的神经,一点点松驰。
安全了。
他终于安全了。
逃过了千军万马的追杀,躲过了燕煌暄九州侯等人严密的眼线。
“送我去郦州。”背靠着船舷,他忽然开口——燕云湖地处奉阳郡东南边,由此转道去西南方的郦州城,只需要沿下游一直前行即可。
殷玉瑶再次瞪大双眼——这个人,这个人也太霸道了吧?凭什么命令她?她又为什么要听他的使唤?
“十两金子。”见她久久不答,男子神情倨傲地开口,“到了郦州,给你十两金子。”
“我不去。”殷玉瑶恼火地撇撇唇,“我要回家。”
燕煌曦一怔,凝神打量了她一眼,眸光继而冷然:“不去?我杀了你。”
水润晶眸中掠过一丝怯意,转瞬即失,殷玉瑶秀眉上挑:“行啊,你杀了我,也只能在这燕云湖中打转,只怕十天半月,也去不了郦州。”
“你——”燕煌曦胸中怒火陡地上蹿——这些日子以来,他受的冤枉气已经够多,没想到这小小一介乡野女子,也敢欺负到他的头上!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铁臂已然伸出,狠狠掐住少女白皙的脖颈——四皇子燕煌曦,虽向来雍容大度,但身经一番腥风血雨,也早把原本的宽厚仁和,铸炼成了冷酷无情,更何况,他的肩上,还担着万钧重任!
刚硬的五指一寸寸收紧,细碎的咯嚓声响起,却不知是他的骨节在摩擦,还是她的脖颈因为挤压而逐渐变形……脸上的红润之色退去,呼吸变得紧窒无比,可那双晶亮眼眸中,有的不是臣服,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蔑视,发自内心的蔑视。
她看着他。
他亦看着他。
两个毫不相干,全然陌生的人,却在这一刻,有了心的交集,灵魂的交集。
她的倔强,她的坚韧,以及那一份发自骨子里的清冷,都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
呼吸已经没有了。
她彻底地陷入晕厥。
蔻唇苍白得发紫,垂在身侧的双手,深深扣入身下的船板中。或许,是因为痛,或许,是因为忍。
燕煌曦怔怔地看着她。
身形久久凝滞不动,直到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他才猛然惊跳起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生硬地吻上她的唇,同时右手用力揉捏着她的胸口。
“咳咳,咳咳咳……”
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殷玉瑶缓缓睁开双眼,陡陡地对上一张冷沉的俊颜,一双隐含着无边怒火的眸子。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到燕煌曦轮廓分明的脸上。
打完了人,殷玉瑶迅疾后退,双手紧紧掩住自己大敞的衣襟,冲着燕煌曦嘶声大骂:“混蛋!你这个混蛋!”
“你骂本……混蛋?”燕煌曦怒火更甚,欺身上前,一把捉住殷玉瑶的胳膊,本想好好教训她一番,跳荡眸光落到她内里隐隐露出的红色肚兜上,忽地深漩,“送我去郦州,若不然……”
“你想做什么?”殷玉瑶用力推搡着他,眼中泪珠滚滚,“坏蛋!混蛋!王八蛋!”
“送,还是不送?”燕煌曦满眼轻佻,伸手勾起她小巧的下巴,上身慢慢前倾,朝着那柔软双唇靠去……“我送,我送……”强忍着泪水,殷玉瑶含悲答应——她虽不惧他的威慑,却也不想不明不白地葬身于这湖中,还被面前这恶徒污了清白,再说,家中还有年幼的弟弟,和病弱的母亲在等着她……她,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