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鲸!”
一草亭村,医巫闾山小院之外。
一剑光寒,天地失色。
雷无怒凛冽的剑气刹时收敛。手中之剑,化作一道淡淡剑影,不怒自威。
安如意眉睫轻颤,口中轻念无声:“承影之境?!”
亢无悔的这群师兄弟虽是鸣剑山庄剑奴,在她这位往日安家大小姐、今日龙游安夫人面前狂妄不尊,却足有自傲不羁的资本。
安家剑奴八百,底蕴深厚,随着商帮遍布天下,其中天资聪颖、出类拔萃者六人,虞无忧、风无忌、雪无愁、雷无怒、亢无悔、陆无怅,号称“龙丘六客”。这六人在龙游安家剑庐长大,生死相依,情同手足。
含光!承影!宵练!乃是剑道出神入化之三境界。
剑入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无所有,泯然无际,可谓剑仙。
剑入承影,淡淡焉若有物,旦昏可北面而察之,莫识其状,可谓剑圣。
剑入宵练,昼见其影,夜见其光如练,莫见其形,可谓剑尊。
这个金发白肤的外族人,竟然可将剑术炼至承影剑圣之境,在这尘俗之间,堪称绝顶高手。
“住手!”一声惊叱传来。
众人回头,眼前一花,只见一名蓬头妇人抓着一柄明晃晃的菜刀,人未至,声先至。
那妇人身形极快,身后尘沙滚滚,眼前这五镇弟子聚集,却也拦阻她不得。只听一片哎呦呜呼的嘈杂之声,妇人竟然双足凌空,气势汹汹蹬着众人头顶,如履平地飞奔而来。
脚底下五镇弟子像是一群扔进油锅里的青蛙,炸了营似的叫骂纷纭。
“臭老太婆!”
“哎呀!踩了老子你脚底生疮!”
“不活了!不活了!钻了女人裙底,给块豆腐撞死我!”
风无忌眉头一耸,这妇人来的奇怪,虽然其貌不扬,但武功高超,不可小觑。只是她口叫“住手”,此刻莫不是想拦下雷无怒这一剑,岂能让她得逞,忙喝道:“出剑!”
这一闪念间,安家四名剑客均是心意相通,振剑而出,形势危急间却都不敢藏拙,豁然均是宵练大成之境,在空中恍若划出水纹,割而复合,齐齐刺向妇人。
妇人便是那为江上青、何玉清烧水扫厕的蠢笨村妇。
她心心念念的便是“碧眼儿”姚碧松。此刻眼看雷无怒要破门救人,她却半路杀来,想要拦下,真不知意欲何为?
宵练大成之境的四剑联袂,足以当得承影剑圣一击,人间罕见。
这妇人能否挡得下?抑或被撕碎在这滔滔不绝的剑气之中?
“来得好!”妇人不惧反笑。
旋身一拧,出足迅捷如若无影。
只听“砰!砰!砰!砰!”四声,却是来剑被那妇人踢在剑身之上,压得剑如弯弓。
出足比出剑还快,并且后发先至,旁人看来当真匪夷所思。
但风无忌、虞无忧、雪无愁、陆无怅四人身在局中,更是不可思议,恍惚之中他四人惊觉手中之剑在妇人一足之力下,居然不受控制脱手而出,直直射向雷无怒。
剑圣一击之力,居然就这样轻松破解,这妇人究竟是何人?安家四剑客眼中闪露出恐惧之色。
此时,雷无怒心外无物,全然不受打扰,那一剑蓄势已足,剑呈淡影,却也激起三尺紫蓝如电,滋滋缠绕的剑罡。
举剑如携泰山,赫然劈下。
陡觉光芒闪烁,锵然一声,四剑齐至,堪堪抵住承影之境的浩荡之力。
雷无怒大吼一声,愤怒无比,手中那虚淡剑影霎时间如浮出水面,露出形状,禁不住反弹之力,一并脱手而出。
五剑纷飞,直射苍穹!
“嘤!嘤!嘤!嘤!嘤!”似是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哀鸣,长剑在空中翻滚,璇而干脆利落地插入脚下青石板中,环绕成圆,各占艮、巽、坎、震、离五个方位。
雷无怒瞪大眼睛,怒不可遏,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
却见风无忌四人腾身挥拳劈掌迎向那手持菜刀的蓬头妇人。
那妇人怒喝一声,道:“小兔崽子们就是这般不知好歹么?”
明明是她拦下雷无怒的惊天一剑,这会儿反而指责起诸人不知好歹,当真可恶。
风无忌诸人一口恶气堵塞在胸臆之间,拳脚之间全无留力。
那妇人甚是托大,待抢头的风无忌游身过来,她足踏七星,闪过凌厉当头一掌,甚是精妙地移形换步,贴在风无忌后背,擦身而过。迎面虞无忧一拳袭来,妇人足不停步,一个“铁板桥”,后仰避过,发梢及地,那拳风略过鼻尖,一闪之间,又是错身而过。雪无愁的鞭腿恰扫过来,妇人竟在刹那之间跃起,一脚踏在雪无愁黑黝黝的脚踝上,借力一个鹞子翻身,凌空而起,不待陆无怅的穿梭指发力,一脚点在额上,踢开陆无怅。空中旋身一记雁落平沙,稳稳站在那五剑中央。片刻之间眼花缭乱,那妇人就这般行云流水蝴蝶穿花一般躲过了四人连环攻势。
妇人用的全是江湖之中平常俗见的功夫,看似毫不费力,其实是她武技妙到毫巅,从头至尾未见出手,但一番腾挪闪转借力打力,无一不牢牢克制敌手。
风无忌诸人走南闯北十数年,纵横天下,却从未吃过如此大亏。此刻心中也是一阵后怕,那妇人武艺高超,方才若是稍一举刀,众人必定非伤即残。她这般有意留手,倒让他们一时间竟踟蹰起来。
“那金毛白骡子!”妇人指着雷无怒道。“你剑术虽致承影之境,但仅踏到门槛,未至登堂入室之境,欲破玄冥乾坤,事不可为!”
风无忌心下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雷无怒却陡然平地一声雷,扯着嗓子道:“老太婆!你说谁是金毛白骡子?!”
风无忌心叫不好!
妇人横眉倒竖,显然触怒不已。缓缓举起菜刀,指着天上聚集的青黑之气道:“你且看看天上!”
众人见她神色凝重,纷纷举头望去。
陡然一阵旋风卷起,飞沙走石,却见那妇人拧身扬足,连环踢腿,身旁那五柄寒湛湛的长剑破土而出,长了眼睛似的齐刷刷飞向雷无怒。
剑疾如箭,呼啸振鸣之间,擦着雷无怒头顶、双肩、双腿激射入那院门之中的幻境。
雷无怒道:“你使诈?!”
话音未落,“刷!刷!刷!刷!刷!”寒光绽现,五剑从那幻境之中又原路而返。
雷无怒仿佛被捏住脖子的鸭,这刻才回过神来,真切感受到那剑气擦身而过的凛冽之意。
长剑瞬间飞至妇人身前,却见她腾身再起,一一将长剑踢飞上天,“嘤!嘤!嘤!嘤!嘤!”长剑翻滚,旋而垂直下落。
“艮!巽!坎!震!离!”妇人轻喝。
雷无怒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那长剑居然严丝合缝地插入青石板上原有的孔隙之中。
“我且让你瞧瞧这老天是否开眼?老娘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怎的不劈死你这缺心眼的金毛鬼!!”妇人没好气道。
“前……前辈!”雷无怒已然冷汗直流,他电光火石间分明想明白,不说这妇人的剑道境界,只是脚上这份精准的御剑功夫,已经比得上唐朝剑圣裴旻掷剑上天,丝毫不差还复入鞘的神迹。
“前什么前?!辈什么辈?!区区一个承影之境的守门奴,给老娘提鞋都不配!”妇人大大咧咧,一只脚提起来,金鸡独立,手卷衣袖旁若无人地拍打着鞋帮子上的灰尘。
雷无怒一时语塞,一口气硬生生憋在喉头,连眼珠子都红了。
安如意眼看这一连串波澜起伏,已霍然大惊,她出身剑道世家龙游安氏,怎不知妇人厉害,忙的抢话道:“前辈!我夫君亢无悔与在场诸位五镇弟子师尊身在不测,还请前辈出手!破开玄冥幻境!我龙游商帮必定重谢!”
妇人愣了一愣,颇有些心烦意乱的冷然道:“出手?!我是不能出手的……”
“前辈武艺高超!超凡入圣!神仙下凡!还请前辈出手!诸位!诸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一齐请前辈出手!”
连珠炮也似的溜须拍马之词惊天动地而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居然是那雷无怒紧跟步伐摇旗呐喊。
风无忌四人一脸疑惑地看着雷无怒恬不知耻地赔笑着,他方才脸上那惊怒之色霎时间早抛到九霄云外,金毛狮子眨眼间温顺如猫。
这前倨后恭的无耻转折却让场中众人一时惊住,现场顿时陷入莫名的尴尬宁静之中。
“你!你!你!你!”雷无怒叉腰一一指点着五镇弟子。“方才不是你们这几个叫得欢腾!此刻诸位师尊危在旦夕,你们还不做声,岂不是欺师灭祖!”
听到“欺师灭祖”四个字,五镇弟子齐齐打了一个冷战,恍惚回过神来,这雷无怒的抛砖在前言犹在耳,众人不假思索,没头苍蝇也似的依葫芦画瓢,轻车熟路地大肆赞颂起来,如潮涌一般百炮齐鸣。
“前辈英明神武!举世无敌!”
“前辈武林至尊!独步天下!”
“前辈庇佑众生!灵应九州!”
“前辈长生不老!寿与天齐!”
“前辈救我师尊!我师兄弟二十余人无以为报,唯有……”
“前辈!我等师尊若是不幸,我等也不活了!天可怜见!我那可怜的师父啊……”
雷无怒如一名掌旗大帅,检阅满场,颇为满意的看着遍地嚎叫。只是医巫闾山慕容雪海、完颜鱼池无动于衷,生生受了他两记白眼。
安家四剑客一时懵了,默不作声,犹如波涛里的一叶扁舟。
天生面色凶狠的陆无怅弱声问道:“大师兄!这无怒是不是疯了?!”
虞无忧嘴角抽搐,道:“无怒是我们之中境界最高的!或许经此一败,七窍通了六窍!老二你看呢?”
风无忌沉吟道:“依我看,无怒向来心无旁骛,不通人情,这回倒是真怕了!怕了也就怂了!”
雪无愁没心没肺蹦出一句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二位师兄不如明说,他素日里就是个缺心眼的,这会子怕是痰涌上心,连那心眼都堵上了!要不我去扇他一个大嘴巴子试试!”
风无忌、虞无忧、陆无怅一同看向雪无愁,齐声道:“此计甚妙!”
雪无愁瞧着几人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眼神,似乎催他动手,忙的缩了缩脖子,怯生生道:“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