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维护长辈声誉,也是要受家法的,那浅予愿受这家法鞭刑!”楚星雨再次抬头,不卑不亢,语气铿锵有力道。
维护长辈竟要受家法,这是何道理?有了楚星雨这句话,洛秋书的鞭子一时半会儿还真落不下去。
“那张家小姐从未出言有辱过家中长辈,你少在这儿虚张声势,信口雌黄。”洛知画一手指着楚星雨怒气冲冲道。
与洛知画的气急败坏相比,楚星雨愈发显得从容有度,处事不惊,也不着急着反驳,而是等洛知画消停片刻后,反问道:“那张家小姐,大庭广众之下,说我杀害庶母庶弟,可有此事?”
洛知画显然没有想到楚星雨竟会先问出这事来,先是一愣,微微回过神后,冷‘哼’一声道:“你不就是因这个,方才气急败坏动手打了人家吗?”
“你真是个傻孩子,为了这点小事,又何必动手呢?好好与那张家小姐解释一番不就可以了吗?你父亲与她父亲都是朝廷命官,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今日,你这一巴掌下去,自己倒是威风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今后如何在这朝堂之上自处呢?”韩淑清俨然一副慈母做派。
只可惜,其心可诛!是杀人事小,还是洛浅予的清誉事小!若真的慢声细语地去解释,又有几人会听,又有几人会信!只怕,态度越恭敬,在一些人的心目中越发坐实了那句古话‘做贼心虚’。
韩淑清说罢,又回身对着洛秋书,言语恳切道,“主君,浅予毕竟还小又是初犯,若真是依着家法抽上十鞭子,只怕一条命都没有了。便只轻罚三鞭子吧!”
只可惜狼子野心!轻罚,还三鞭子,只怕一鞭子下去,自己这条小命就要交代了,楚星雨心中冷笑道,可是面上神色却不变。
“这么说来,夫人也觉得我该罚?”楚星雨目不转睛地盯着韩淑清道,神情从容却又冷峻,没有一丝慌乱的感觉。
对上那双清莹透亮的眸子,韩淑清竟一瞬间有些心虚了,或许还是自己太过轻敌了。
若说该罚,那之前一直做出的慈母形象岂不就白费了!可若说不罚,却又是万万不可以的。
韩淑清正不知如何回答时,楚星雨的话语再次响起。
“借着今天的机会,我也想问一问在坐的各位叔叔婶婶,伯父伯母,还有兄弟姐妹们,”楚星雨话锋一转,突然道,“你们也觉得我杀死了那身怀六甲的赵姨娘,对吗?”
这本就是一本陈年旧账,当初实际情况如何现在谁又能说的清呢?可是,当年确实是因着此事,楚星雨方才被送了家庙,所以众人虽未直言,可是心底却早已将此默认为事实了。
楚星雨话音落,房内静的有些尴尬。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没数吗?”片刻的安静后,洛知画冷笑一声道。
“四妹妹,说得好!”楚星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望向洛知画道,只是这笑意透着透着一丝诡异。
“按陈国律法,杀人者偿命,更何况是一尸两命!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我一个没了母亲的孤女?”楚星雨微顿了顿,目光扫视了一眼四周,继续一字一顿道,“若是我真的杀了赵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父亲却不将我送官查办,又将皇家律例摆在何地?又将天家威严放在何处?又如何在这朝堂之上挺直了腰板为君效力民谋事?”
“请问四妹妹,这句话又将父亲置于何地?”楚星雨直视着洛知画,眼神中是洛知画从前从未见过的坚毅果敢和冷漠。
不知为何,洛知画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虚。
同样心虚的还有端坐上方的洛秋书。
如今朝堂之上瞬息万变,危机四伏,若是楚星雨今日的一番话传了出去,落在有心人耳中,只怕又是一场不见刀光的腥风血雨。
其实,便是在这府内,也未必完全安全,洛秋书不动神色地环视了一眼各怀心思的众人。
“赵姨娘是自己失足落下台阶而亡,从今往后我若是再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定不轻饶。”洛秋书拔高了音量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回荡良久。
“还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随着洛秋书的话音落下,一直在旁未作声的韩威突然拍着手掌大笑道,神态颇为豪爽,只是不过这份豪爽只流于表面。
许是刚刚得了教训,眼下洛知画竟异常的本分老实,安静地站在韩威身旁。可越是这样,楚星雨越是觉得有古怪,有危险。
楚星雨神态谦和,语气不卑不亢,回身朝着韩威道:“韩家舅舅过奖了,论起聪明伶俐我又怎能及得上二姐姐和四妹妹呢?!”
“不仅聪明伶俐,还很是谦虚谨慎,”韩威做出一副打量的模样,望着楚星雨,片刻后,扭过头,大笑着对洛秋书道,“模样也俊!妹夫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呀!”
哈!这就是你们事先就安排好的连环计吗?!一计不成再来一计。楚星雨心中冷笑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韩威好像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韩峥还算有些才华能力,可是小儿子韩嵘却颇为不堪。
小小年纪家里的通房小妾便已成堆,而且府中但凡稍有姿色的丫鬟也都难逃其魔掌,拈花惹草夜宿青楼更是家常便饭……按道理来说,这种品行不端之人,应该难觅贤妻,但是,奈何人家韩府得势,有的是人想要巴结,那韩嵘刚满了十八岁,便就有人奉上了女儿。
都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应在那女子身上可当真贴切之极,不过成婚两年,便就香消玉殒了。据说是小产还在月子里休养,便被那一屋子的娇妾通房们活活气的吐血而亡。
因着有了这个先例,便是再有想攀荣附贵的无耻之徒,也不敢再做这卖女求荣的事了,毕竟人言可畏。
楚星雨掐指一算,瞧着这话语,十有八九是来讨儿媳妇的吧!算起来,这韩嵘如今也有二十好几了。
倒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既解决了自己,又白得了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儿媳,算盘打得可真响。
这戏,你且先唱,容我稍后来给你敲敲鼓打打锣,打定主意后,楚星雨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处,扬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
“可不是吗?我这几个女儿中就属三丫头最是聪颖,也最是让我省心。”韩淑清接过话来,语态自然而又柔和。
省心吗?楚星雨可记得听云儿说起,在家庙中的八年可没少让韩淑清费心。
果然,这韩家的人不愧是天子身旁的色供之臣,都唱的一手好戏。
“难怪我初见这孩子,便觉得甚是有眼缘。”韩威依旧一脸笑意,指着楚星雨道。
韩威话语刚落,洛知琴便接过话来,笑着打趣道:“舅舅既然如此中意三妹妹,不如向父亲讨了回去做韩家的女儿。”
入戏了么?
“嗯,不错,二丫头这话甚得我意!”韩威做出一副很是欣赏赞同的样子,点着头道,接着又望向楚星雨道,“三丫头,你可愿意做我韩府的女儿?”语气透着一丝傲慢。
“浅予在家庙中参详道法时,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一句话,‘父母尚在,为私欲,择高堂而拜,实属不孝’。”楚星雨装作没有听出韩威的弦外之音,胡编乱诌道。
“哈哈,果然是我看中的丫头,还是个至纯至孝之人,”韩威点头笑道,接着微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丫头,我说的是你可愿做我儿媳?”
果然如此!
“您的儿媳?”楚星雨做出一头雾水的样子。
“我的小儿子韩嵘,说起来你也得唤上一声表哥。也算的上是青年俊杰,你两若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的璧人一双了。你可愿意?”
呵!你怕不是对青年俊杰、郎才女貌、璧人一双有什么误解吧!
“可是,我……”楚星雨微微垂头,声音更小了,“从未见过您府上的二公子。”
楚星雨的这幅做派落在众人眼中却变成了少女的娇羞。
“这有什么?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儿你父亲母亲也都在这儿,我们便把这婚事敲定了,来个亲上加亲!”韩威一口气说道。
随着韩威这句话落下,众人神色各异。
沈氏脸上闪过一抹怜悯之情,大抵也是知道这韩嵘的为人!只是一来这人是二房的人,事自然也是二房的家事,他们都没有异议,自己一个做伯母的自是不好多说;再者,这韩淑月恩宠正盛,眼下这韩家确实也不能公然开罪。如此想罢,沈氏除了在心中替楚星雨道一声‘命苦’外,也只能作壁上观了。
白氏本就是商户之女,向来最会权衡利弊,是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趟这一趟浑水。
鱼儿上钩了!楚星雨眼中闪过一抹飞纵即逝的笑意,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韩家舅舅既是想要亲上加亲,那岂不是非二姐姐与四妹妹不可?”少女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地望着韩威,柔声道。
对呀!从始至终楚星雨似乎都没有认过这个舅舅,认过这门亲,又从何谈起亲上加亲!这一记耳光着实打的漂亮。
韩威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凝滞了,眼中似有火苗在燃烧。
“不知好歹。我外祖父乃是翰林院大学士,我舅舅也是朝廷重臣,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攀亲,都轮不上,你可真是给脸不要脸!”洛知画怒不可遏道。
可是洛知画声音刚落,少女软糯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父亲乃当朝礼部尚书,母亲出自江南书香世家,伯父叔叔也都是朝廷重臣,伯母婶娘亦是名门望族!”
“我为什么要攀亲?又从何谈起‘攀亲’二字!”
这本只是楚星雨与韩府间的事,可如今三言两语之下竟将整个洛府都抬了出来。
虽然洛秋书确实得了韩府的许多助力,可向来也最是忌讳旁人说他攀附韩家势力。眼下这洛知画虽然字字说得都是楚星雨,可是套用在洛秋书甚至整个洛府之上却也未尝不可。
一瞬间,房内的氛围完全变了。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说的是你,什么时候…….”洛知画有些惊慌失措,急急解释道。
“你给我闭嘴。”洛秋书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悦。
洛知画纵是心中再多不甘,却也知道洛秋书是真的动怒了,只能拿眼睛死死瞪着楚星雨,不敢做多说。
“当真是伶牙俐齿的丫头,”先前的笑意荡然无存,韩威面色发黑,冷笑一声道,“今儿这亲,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都得结,由不得你。”
一字一顿,说的威风凌凌!活像那强盗抢亲时的台词儿。
楚星雨不着痕迹的瞟了眼洛秋书,从那微皱的眉头可以看出,显然他心中也有不满——不过楚星雨向来最有自知之明,知道洛秋书心中不满定不会是因为心疼自己这个名不副实的三女儿,不过大抵只是因着韩威话语咄咄逼人,夺了他洛尚书的当家主君威风罢了。
“那依着韩家舅舅的高见,该由着谁呢?”少女神情淡然,没有一丝的愤怒,亦没有半分的胆怯,只是抬起头问道。
语气轻描淡写,说不出的从容淡定,就像……就像一个大人看穿了小孩的把戏,却又故意不拆穿时的神情一样。不知为何,众人瞧着烛光之下的楚星雨,竟一瞬间蹦出了这个想法。
旋即又被自己的这个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呢?要知道这楚星雨可是自小便被送入了家庙之中,何时见过这阵仗,怕是被吓傻了吧!
可是,真的被吓傻了吗?
“婚姻大事,自是该由父母决定,岂能由你说三道四。”韩威声音愈发拔高,中气十足,“三天后便是个黄道吉日,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府上呆上几日,等着风风光光去我韩府便可。”
言外之意竟是直接要将楚星雨软禁在这府中,如此一来,倒真是万无一失,只要花轿进了韩府,便是楚星雨再不愿意也回天无术了。
只是,三天么?楚星雨瞟了眼洛秋书,脸上是与韩淑清如出一辙的惊讶。
特别是洛秋书,放在桌子上的手都已经握成了拳头,整张脸黑的不能再黑了。
果然,这个三天是韩威的自作主张,看来是真的动了大怒,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儿了。
而且,估计匆忙之中做出如此决定,还有一个原因怕是唯恐迟则生变,毕竟桃宴就要开始了。
看来这韩威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鲁莽,倒还是个粗中有细之人!
只可惜,恐怕不能如他所愿了。
“韩家舅舅所言极是。”楚星雨福身作揖道。
众人一阵愕然,妥协了?
韩威脸色一瞬间便缓和了,脸上傲慢的笑意又回来了。
可是这笑意还未来得及再深化一番,楚星雨话锋一转继续道:“这婚姻大事自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母虽然早逝,可是幸好离去之前也为小女觅得了一门好姻缘。”
“二公子虽好,可是小女已经有了世子殿下,就不劳韩家舅舅费心了。”
原来等的是这句话,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什么比的上生母安排好的交换了信物立了婚约的姻缘呢?!
韩威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再次凝滞。
听到了颜明阳的名字,洛知画也顾不上洛秋书才做的警告,哂笑一声道:“就你也配得上世子殿下?”
少女也不怒,神情平静地不像话,转头直视着洛知画满是不屑的眼神,反问道:“我为什么配不上?”
对呀!为什么配不上,原来抓住的借口无外乎就是毒杀庶母庶弟,心狠手辣,德行有亏!可如今,不仅不能拿这个来说事,而且从前被打上烙印的家庙八年,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为母祈福,至纯至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