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总共里三个人,穿公服的是胡班头,穿青色长衫的是林家公子,而那位穿一身显眼锦缎华衣的,就是他儿子——侯家少爷侯厚德了。
这侯少爷蹲了一天班房,精神头倒是挺好,还在院子里和另一个少爷大声叫嚣,对那胡班头也不甚客气,只是他头发散了,脸上被抓人出来好几道口子,衣服和脸上有许多黑泥印,头发和衣服上又沾着许多秸杆叶子。
看他这副邋遢又狼狈的样子,候鉴达是又气又急又心疼,但总算安心了几分,看来他们对他儿子还算客气,没让他受什么苦,这让他在心里有了几分底。
就在这时,那侯公子似乎和胡班头发生了什么争执,那胡班头一脚踹了过去,这一脚有点狠,直接把把这侯公子踹了个狗吃屎。
“狗贼!”
自己儿子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打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侯鉴达三步并两步就要冲出去,郑庸眼疾手快,一步跨到他面前,一双铁钳子般的手死死地钳住了他的肩膀。
“你要拦我?”侯鉴达回望着他,一双眼睛气得通红。
郑庸手上力气不放松,脸上却笑着:“侯老爷,您送我的佛串是为我消灾的,不是用来砸我饭碗的,您说呢?”
侯鉴达阴郁地望向郑庸,郑庸不惧地回望,两个人火药味起来了,越来越浓。
这种情况不是侯全能插嘴的,自家少爷当着面被人打了,这不仅是打人的问题,还有一层面子的问题,他这时候要是还去和稀泥,这就是不分轻重不知好歹了,说明他跟主人家不是一条心,胳膊肘往外拐,像他这样的身份,给主人家落个这种印象,实在是个大忌讳,所以他也只是急急望着,心里盼着自家老爷别把情况弄得最糟,嘴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哼!”侯鉴达冷哼一声,终究还是没能出去,心里却记下了这笔账。
两位少爷很快被押了回去,不一会儿,那位踢侯少爷屁股的胡班头走了进来,一进来,他就看见侯鉴达黑着脸坐在那里。
“侯老爷见着儿子啦?”胡班头腆着脸朝他笑道:“您瞧您家公子那生龙活虎的劲头,虽然只在这里住了一晚,咱们可没亏待他!”
“生龙活虎,嘿!好一个生龙活虎!”侯鉴达都被气笑了。
那胡班头这时不但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拿着糊涂当刀子:“侯老爷,我听出来了,您这话里可夹着火儿,怎么?有什么不对地方?您家公子难道不好?”
“当然没什么地方不对!”侯鉴达一掌拍到了桌子上,“我儿子很好!很好!都很好,你们都很好,都他妈的好得很!”
这一掌吓得屋里几个人一跳,一行人侧目望着,所有人都被侯鉴达这突然的爆发震住了。
“既然人已经见到了,那就没我的事了。”郑庸懒得再和他装样子了,他好歹也是一县典吏,更不会去忍这种平头百信的脾气,他向胡班头打个招呼,“胡班头,我先走了,你在这里陪陪侯老爷,今天事多,我忙得很!”
说完他径直往外走去,走到一半,郑庸又忽然脚下一顿,望向侯鉴达,“侯老爷,看在你送我佛串的份上,我有一个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
侯鉴达这时阴着脸不出声,侯全看了自家主人一眼,见他心气不平,不肯放下脸子,心里叹一声,走了出去,拱拱手,“不知是什么消息?”
郑庸笑道:“关于你家少爷案子的消息。”
侯全心中一紧,朝着郑庸深深的鞠了一躬,“还请六老爷教我们!”
郑庸这时却不说话了,只是笑眯眯看着侯全,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哎呀!”郑庸忽然一拍大腿,指着那个戳破洞的窗户大喊道:“胡班头,这窗子坏了,现在才一月,往后有冷的日子,柱子他们在里边当差非得冷死去!”
侯鉴达傻眼了,侯全傻眼了,胡班头也懵了。
不过好歹在他手下做了这么久的事,胡班头率先反应了过来:“这怎么办?要是冻坏了身子,得了伤寒,可是要人命的!”
郑庸急切切地道:“那你赶快喊人今天修好!”
胡班头也跟着急:“六老爷,这窗子修没得修了,烂成这样,怕是整个都要换新的,关口是今天才七号,这个月的钱还没下来,我们现在想修也修不了啊!”
两人一唱一和的,傻子也知道他们的意思了,侯全认命般递过去一张银票:“既然六老爷的难处,我等小民理应为您分忧!”
郑庸见了一脸欣慰,扬起大拇指:“好!侯老爷急公好义,当为一县表率!“他又对着胡班头:“还不快收下,这钱一分一厘都记到账上,千万不能寒了侯老爷这样的仁善之心!”
胡班头那头笑得灿烂:“我晓得的,六老爷放心,等下我就去记账,明天就把窗户补上!”
侯鉴达这时脸上阴郁得出水:“郑刑书,一个小洞,你们问我要了一百两,你这样真能在小顾老爷那里过得了关?这事要传出去了,不单是你的名声,怕是连集安县衙的名声也毁了吧!”
郑庸笑呵呵道:“侯老爷,您这个‘要’字我不同意了,我们从来没向您要过一分钱,这一百两是您侯老爷自个愿意捐给县衙的,钱都记到公账上,外人听说这件事只会夸您高义,我们刑房的人也只会感激您的恩德,侯老爷慷慨解囊,为官府分忧,为我们这些当差抒难,这是义民,行的是善举,义民行善举,行得正,坐得端,胸中坦坦荡荡,对这种好事,小顾老爷那样明察明辨之人也只会夸赞,至于一些宵小之辈发出的黑心龌龊之言,风言风语,不值一晒,我们又有何惧之?”
这郑庸就是一块滚刀肉,切不动,煮不熟,嚼不烂,候鉴达感觉到一阵心恨,又感觉到一阵心累,他不想在和他做无谓地口舌之争了,他摆摆手,无力地说道:“无论是要还是捐,钱已经给了,你的消息是不是也该说了?”
“好说,好说。”郑庸脸上笑着,忽然说道:“侯老爷,你可知道林敬善今早去堵了陆书办的路,两个人在街边心情愉快地谈了好一会话。”
“谈话?”侯鉴达登时变了脸色,“他们谈什么话?”
郑庸:“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没过去和他们一起谈。”
侯鉴达急着问:“那林老爷现在在哪?”
郑庸想了想:“这时候,他也该到门房了吧。”
侯鉴达:“门房?什么门房?县衙会客不应该在会客厅么?”
郑庸忍不住笑了:“就是挨着大堂的那间门房,会客厅那是见一般客人的,像你和林老爷都是贵客这种贵客,堂尊都是在门房接待。”
一想到林敬善那头可能已经打点好了,他还在这里跟人扯皮,侯鉴达又有些急,一来心急二来这郑庸实在惹人厌,这下他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地朝侯全喊:“走,快走,我们去门房!”
说着就急匆匆的往前奔。
“喔,再提醒你一声,”郑庸这时朝着他俩的背影喊:“你家的管家可能进不去,托郭家老爷的福,现在除了你们这些主事的人外,所有的下人都不许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