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凭白无故调配至屯山警署,彦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屯山警署的特殊性,一些小问题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产生大麻烦,所以警部一般情况只会调配成熟老警员来补充人手,新警员来这是少之又少。而自己实习三个月刚满就分派到这,十有八九是白熊张扬那伙人干的,是出于对大师兄伤到许妮的报复,还是对自己的摸底,彦野不得而知。但是手串的问题现在绝对不到暴露的时候,该装的时候还是得装,该认怂也得认怂。下楼的功夫,彦野又在心中默默捋了捋思绪。
这一会功夫,狮子山上那条长龙人影已经下到山脚下,屯山警署的警督叶祥也站在街道边上,目光紧紧望着,其他的警员立身笔直,一字排开站在叶祥身后。
彦野顺着望去,这时一个大胖子从幽暗的棚屋区里走了出来,那胖子足有两米出头,一身的横肉随着步伐抖动,起码四百多斤,比大师兄鲁勇还要粗壮得多。胖子径直走到道路中间,然后转身,露出后背。这时彦野方才发现,这大胖子身上背着一张大躺椅,椅子上坐着一个老人。老头儿七八十岁模样,有些微胖,两边脸颊上的肉已经松垮向下垂落,有着零星的老人斑,双眼半搭拉着,似没睡醒,身上盖着一层厚毯。胖子解掉身上的系扣,一只手握着躺椅椅把,将躺椅放在马路正中心,没有一丝颤抖,力气大得吓人。
“到地方了?”老人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大,轻声的问道。
“到了,忠爷。”紧跟在胖子身后,一个只露出一只眼睛的长发削瘦男,走上前来,轻声说道。
“忠叔。”警督叶祥走上前去,轻声问好。
老人慢慢睁大眼睛,有些吃力的坐直起来,长发男上前将老人身上的毯子又掖了掖。
“年青的时候总是仗着身体好,风吹雨淋从来没当回事,受了伤,找个大夫缝一缝睡一觉,全当好了。我阿娘早就说过,老了有罪受。哎,那一会没听,现在想想再来一次,估摸着也不会听。现在啊,就是受了点风,也是全身疼,没办法啊。”老人似是自顾自地说着。
说完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叶祥,脸上松垮的肉微动,带着笑:“洼子沟,鱼头关家的吧,是不是叫祥仔?你当上了差人,你爹鱼头关摆过酒,我也去了。”
“对,忠叔真是好记性。我爹摆了几十年的鱼摊,又受吃鱼头,大家都管他叫鱼头关。其实,我能读完警校,最要感谢忠叔您。当年我爹摆酒,忠叔您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上了人情,给的最多,我爹才能咬牙供我读完警校。这人情他一直惦记着呢,只是到老也没还上。”叶祥上前来慢慢道。
老人摆了摆手,念叨着:“什么还不还的。论起来,咱们这一个山头的祖上,几百年前都是过命的交情。再说,这人啊,离乡命贱,根扎不深,遇上事自己人再不帮忙,还不叫外人欺辱了?”
“忠叔您说的是。”叶祥。
“请茶。”忠叔挥了挥手,身后立马有人抬出一张小茶桌,一应茶器具全。
“阿祥,坐下聊。”忠叔的身子向前倾,熟练地操作起茶器。
水壶很快冒起热气,撞着壶盖乱响。忠叔握着茶布慢慢提起水壶,滚水先淋了整个茶盘,又顺着茶壶,公道杯,品杯,茶沾一一淋透。最后一点滚水,倒入了洗器盘中,然后又将茶针,刀,镊,一样一样慢慢清洗。
“我年青那会不爱喝茶,觉得又烫又慢又涩,哪有好喝,阿叔笑我不懂。”忠叔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慢慢道。
很快一壶水又烧开,忠叔拿着镊子,又开始捡茶,洗茶……一壶滚水用尽,却还没有结束。
忠叔放下手中挑选出来的茶叶,开始烧一壶新水,抬头看着叶祥又道:“再来,三十岁后,我开始喝茶。但是不懂如何喝,什么是好茶,哪个时节喝什么茶,只管选贵的,便觉得是好。”
水开,这时才开始泡茶,第一泡冲洗掉,第二泡,过了杯。直到第三泡,忠叔闻了闻茶香,这才给叶祥倒上第一杯,沉声道:“请。”一杯饮完,忠叔声音变得有力起来,“年青时,我不听我娘说的,现在老了人动不得,风吹不得。”
“请。”又是一杯。
“几年后,我立功列堂,阿叔让我饮茶静心去火,我不喜,现在我日日离不得。”
“请。”第三杯。
“再来,我为地字山头七大堂口第一位,一心想要做大地字山头,阿叔压我,我大骂阿叔恋权不放,阿叔大笑。后来我成了这地字头山主之后,我方才明白。”
一连三杯。
连饮三杯滚茶,忠叔说了三句话,一声高过一声。
“我杜自忠,十二岁入山防队,十五岁出来做事,十七岁一个人一把刀打下南城三条街,二十六岁杀人当上堂主,三十四岁位为第一堂主,四十三岁当上地字头山主。从忠仔,到忠哥,忠叔,忠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么多年来,我提刀杀人,杀的都是外人。出钱出力,帮的都是山里山亲。现在,有人说我老了胆子小了,说我贪权不放。我年青那会不懂,他们现在也不懂,我不怪他们。但是三年死三个堂主,是不是真当我杜自忠老了胆子小了,舍不得这个位子,这条老命?”
“忠叔,给我一点时间,肥林在我管区出事,我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山防队地字头不能动。”祥叔道。
“阿祥,今天我出来,两件事。”忠叔慢慢抬起手来,伸出一个手指“一是我来看肥林最后一眼。”
“二,我不在乎到底是谁杀了肥林,只要谁有可能杀了肥林,动了我地字头,我就打谁。”
“忠叔……”叶祥连忙站起身来。
忠叔一摆手打断叶祥的话,浑浊老眼透出光亮,又慢慢道:“阿祥,我们都是狮子山的后,我见你不是为了为难你,你穿差衣,你有你的道。我是地字头山主,我也有我的规矩。你不用帮我,但是我希望你也别逼我。”
这一番话似是耗尽了力气,忠叔重新躺了下来,慢慢闭上眼睛,轻声道:“走。”
高大胖子听到忠叔的话,大手握住躺椅,就要背起。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忠叔,你们谁动,我就抓谁。”
“找死。”一直站在忠叔身后,长发削瘦男一声冷喝,唯一露出的一只眼睛泛起冷光,三柄黑色黝亮小刀凌空而立,紧接着灵敏地穿过人群,向着刚刚声音的主人射去。
速度之快,以彦野的眼力,只能看见三道黑影。射的不是别人,正是韦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