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从前都碰上过倒霉日子吧?你们懂的:闹钟没响,吐司烤焦了,而且你才想起来衣服都浸在洗衣机里了;接着你一路狂奔去上学,迟到了一刻钟,暗自祈求没人发现自己的头发乱得像鸟窝;可你刚溜到座位上,老师就暗戳戳地来了一句:“今天有点晚啊,爱默生同学。”所有人都盯着你看,你的狼狈相就此彻底暴露了。诸如此类的日子,大家都有过吧?
你们肯定都摊上过这种倒霉日子,谁都有过。可是,你们碰到过倒霉透顶的日子吗?就是那种神气活现、坏得冒烟的日子,它为了图一乐呵,就把你在意的东西嚼得稀巴烂,又吐了你一脸。
我妈跟我讲霍华德的事那天,铁定是这种倒霉透顶的日子。可在当时,我都没空顾虑他的事。
那会儿,我高二才上两个星期,妈妈看完病后跟我一起开车回家。车里很安静,只有电台里两个模仿施瓦辛格[1]的人在演广告。尽管天挺热的,我腿上还是到处起鸡皮疙瘩。就在那天上午,我头一回参加越野比赛就拿了第二名。不敢相信,我连这个都不太在乎了。
妈妈关掉电台。“丽娜,你怎么想的?”她语气平静,可我看着她却泪目了。她是那么苍白、瘦小。我怎么没注意到她变得这么瘦小?
“说不清,”我说着,声音努力保持稳定,“太震惊了。”
她点点头,在红绿灯前停下车。太阳特别晃眼,我朝着太阳看去,眼睛火辣辣的。就在今天,我的人生彻底改变了,我想,从今天开始,只有今天“以前”和今天“以后”了。
妈妈清清嗓子,等我看她时,她坐直身子,像是要讲一件要紧事,“丽娜,有一次我被人撺掇着跳进喷泉里游泳了,我告诉过你吗?”
我扭过身,“什么?”
“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在佛罗伦萨学习过一年。我在外面跟同学一起拍照,那是个大热天,我简直要热化了。我有个朋友叫霍华德,他撺掇我往喷泉里跳。”你要知道,刚刚我们才得知了这辈子最坏的消息,最坏的。
“……我把一群德国游客吓着了。他们正在摆姿势拍照,我从水里冒出来时,其中有个人失去平衡,差点跟我一样掉进喷泉里。他们很恼火,所以霍华德大声说我溺水了,跟在我后面跳进水里。”
我瞪着她,她转头对我微笑。
“呃……妈,这是挺逗的,可你为啥现在跟我说这个?”
“我就是想跟你说说霍华德的事儿,他很有意思。”绿灯亮了,她踩了油门。
什么啊?我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一开始,我以为喷泉的故事是权宜之计。也许她觉得,回忆故友的趣事能分散注意力,让我俩不去多想心上的那两块大石头:无法手术、无法治愈。可她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地给我讲,到后来,只要她说几个字,我就能猜到霍华德要出场了。后来,当她最终揭晓霍华德故事会的原因时,唉……这么说吧,无知是福啊。
“丽娜,我希望你去意大利。”
那是十一月的中旬,我坐在她的病床边,拿着一摞从候诊室偷来的《大都会》旧杂志。前面十分钟我在做一个测试,叫作“从初级到吱吱响:你有多热辣?”(十分得了七分)。
“意大利?”我有点心不在焉。前面做测试的人得了满分,我想搞清楚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去意大利生活。那之后。”
我这才开始留神。一则,我不相信有“之后”。没错,她的癌症跟医生预料的一样在恶化,可医生又不是啥都知道。就在那天早上,我在网上收藏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女人战胜了癌症,后来还攀登了乞力马扎罗山。再者说了,干吗去意大利啊?
“我干吗要去?”我故作轻松地问。逗她开心很要紧,避免压力对康复很重要。
“我希望你跟霍华德住在一起。我在意大利待的那一年对我太有意义了,希望你也能有这样的经历。”
我瞥了一眼护士呼叫按钮。跟霍华德一起住在意大利?给她注射的吗啡是过量了吗?
“丽娜,看着我。”她用“我是你妈”的霸道口吻说。
“霍华德?你是说你一直提到的那个人吗?”
“是的。我认识的男人里就属他最好,他会保护你的安全。”
“我哪儿不安全了?”我注视着她的眼睛,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病房里有帮助调整呼吸的备用纸袋吗?
她摇摇头,眼里闪着光,“生活会变得……艰难。咱们不一定现在就谈这个,但我必须让你亲耳听到我的心愿。你需要有人照顾。那之后,我觉得他是最佳人选。”
“妈,这没道理啊,我干吗要去跟一个陌生人住一起?”我急忙站起来,在床边柜抽屉里乱翻起来。这里必须要有纸袋子啊。
“丽娜,坐下。”
“可是妈——”
“坐吧。你会没事的,你会熬过去的。你会继续生活,而且活得很精彩。”
“不,”我说,“你会熬过去的,有时候病是能治好的。”
“丽娜,霍华德是很好的朋友,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我才不信。既然他是好朋友,那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他?”我不再找纸袋子,瘫坐回椅子上,把头埋在腿间。
她挣扎着坐起身,把手伸出来,放在我背上,“我们的关系有些复杂,但他想认识你,而且很乐意让你跟他一起住。答应我,你要试一试,起码试几个月。”
有人敲门,我们同时抬起头,看到一位穿着淡蓝色手术服的护士。“我就来看看。”她嘀咕着,对我脸上的表情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是没注意。满分十分的话,屋里的紧张气氛大概有一百分。
“早上好。我刚刚要女儿去意大利。”
“意大利啊,”护士合起双手放在胸前,“我去那儿度蜜月了呢。gelato(意式冰淇淋)[2]、比萨斜塔、威尼斯的贡多拉船……你肯定会喜欢那儿。”
妈妈冲我得意地笑。
“妈,不要。我绝不去意大利。”
“哎呀,亲爱的,你非去不可呀。”护士说,“这可是一生难得的经历。”
结果护士说对了一件事:我确实非去不可。可是,至于我去了以后会有什么发现,没人给我哪怕一点点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