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玄真的千秋节便也开始了。
一时之间歌舞升平,器乐齐鸣,很是欢喜。锣鼓喧天,和着众人的欢笑声,显得格外热闹。众人皆是欢悦的,除却我。
玄真表面上看着是挺高兴,但是愁眉锁眼,看上去又分明是不痛快的样子。想来我也是让他心烦了罢?
一时之间,我忙告了不适先行退下。
青鸢陪着我缓步而行,明亮的阳光透过冰凉的空气直达我的内心深处。只揭开了一小分毫的阴霾黑暗,其余剩下的,只能够是绝望。
青鸢忽而问道:“娘娘可晓得方才那位许常在是何人?”
我侧首相问:“何人?”
“那位许常在是皇后举荐的,可是她的身份很是不一般。她是从先帝许皇后母家出来的。只是自从许皇后薨了之后许家便已经渐渐式微落魄了,否则今日也不会是皇后举荐来的。而曾经荣耀一时的许家也不会被王家所拉拢掌控住。”
“虽然许常在有些心思,但是是这样的出身,门楣又比不上皇后,想来不足以为惧。反倒是另一个李贵人,我看着有些用处。”
青鸢嗤的一笑:“娘娘忘记了?当初的贪官之乱里头,李贵人母家就已经被抄了的……”
这两个女子,还不够格。因此不足以为惧。
至少,于现今的我来说,尚且不足以为惧。
我淡然而笑,看着宫中事物,只觉得宫中一切如旧,只是我却不同于从前。
予以殿离着云逸林十分得近,但是云逸林处于一片翠绿碧意的湘妃竹后头,被掩盖了姿色。而此时凉意寒风,湘妃竹更不如从前那般青翠欲滴,反倒渐渐地没人去了。
我此时立在此处,心中更觉凄凉。
如今的云逸林未尝不是不合时宜的,而我这个人,也更是不合时宜的罢。
想着想着,不由独自上前去抚摸着那些斑驳的竹身。这些斑驳细碎的斑点,据说是当年舜死去了,舜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日夜痛苦,泪水便留在了竹子上,以至于成了湘妃竹。
如今,我也多想大哭一场,哭一哭自己,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只是,哪里能够由得了我自己去做主呢?
不由叹息一声,身后响起了清越的声音:“数月不见,不想今日再见时却是这番模样。”
我回首,青鸢不知何时离开。而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正是洛亦华。
我不是很想要见到他。
并非是因为他的关系,而是因为我。
他如今已然是锦瑟的夫君了,再过几月便要迎娶锦瑟。我如今,再同他私底下见面,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轻笑一声:“再见时,连我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大人这数月过得可好?”
“好是好的,只是时刻挂念着你是否安好。”
我淡然:“我无需大人劳心记挂,倒是锦瑟日日侍奉我,我却要为她问一句,大人何时来娶锦瑟过门?”
他微蹙眉头,而我仍然说道:“锦瑟身份低微,幸而得到大人眷顾。既然大人不曾在意过锦瑟的身份,那么也请大人好生待锦瑟。毕竟她从未有过安稳的生活。如今大人可以给的,我但望大人尽量都给锦瑟。”
“你难道不知道的么?当日我为了你,才脱口而出这么些话的……”
我打断他:“我自然是晓得的。只是难不成你解了我的困境之后,就要言而无信,回绝这门亲事么?这样岂非让六宫非议,也让大人蒙受不白之冤?你我都是明白的,而林洛两家向来都是清明世家,大人如何舍得让家族也受此议论呢?”
他沉默不语,而我轻轻笑道:“锦瑟是个好姑娘,你不要轻易辜负她。她当初为了你我,而放弃了自己的幸福,那么我希望你能够给她你所能给的一切。她从一开始便比我幸运有福气得多,我也不敢再奢求些什么。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我也觉得力不从心了,将来如何,谁都不能够预测,只是我还是希望大人能够信守诺言,将锦瑟娶回家。”
他轻轻笑出了声,对我说道:“你看,你总是说得这样好听。把话都说圆了,任谁听了都拒绝不了。可是,你自己的幸福又该如何呢?”
“我说过了,我不争这朝夕长短。而锦瑟她们也确然是比我有福气得多,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不能够由着自己的心。大人,你说是不是?”
我这个身份,搁谁身上都觉得尴尬,不是么?
这点自知之明,我尚且还有几分。
“当初的你从来不会说这样灰心的话。”他微微蹙眉,看着我道。
而我扑哧一笑:“大人也说了是从前了。从前的我的确是不会口吐清狂言语,也不会暗自灰心至此。只是如今时移世易,我也没有了那样的资本了。大人,如今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便是抓紧时间迎娶锦瑟。你要知道,此事拖久了,对你对我都不好,而对锦瑟姑娘家的名誉也是有损的。”
我加重了语气,他也不为所动。我几乎要以为他要反悔了,可是峰回路转,只听得他道:“无事,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就像是遂风一样,即便他有多么不情愿地迎娶慧静公主,可是为了你,他也总还是愿意的。而我如今,为了你,也是肯的。”
我不忍再听,只是觉得五内难受得紧。胸闷得有一霎时让我觉得呼吸就要从此刻起停滞,这让我不由得抚住胸口,极困难地呼吸了两口气。
他见状,不由得想要扶我,两手张开朝着我走近,而我只是顾及到男女有别,而我与他又是云泥异路的结果,所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他见我这般,不由苦笑一声:“你何时对我有这样重的戒备了?”
“我对大人,何时都是一样的。”我微微喘息着,说出的话有如一掷千金般,“大人,我相信你也是这样的,大人,你我本就云泥有别,再如何,也不可能有结果的。”
他默然收回双手,仿若是不经意之间说道:“是了,微臣与娘娘何止是云泥之别呢?娘娘放心,微臣会早日迎娶锦瑟姑娘过门的。为了了却娘娘心愿,微臣会尽量给锦瑟姑娘她所想要的东西。还望娘娘安心。”
话尽,作揖离开。
我叹息一声:“我本就没有锦瑟那样好的福气,如今一切也都是命运使然。你我注定命途多舛,又何苦再去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呢?”
只是,他是听不见的。
我的这一声叹息渐渐地消散在风里,只留下了风儿萧萧飒飒的声响,窸窸窣窣地刮过枯黄的湘妃竹上。而云逸林更见冷清荒凉,连带着我的心,也变得寂寞荒芜。
青鸢不知何时回来了我的身边,我没有开口问她为何离开,而她也没有告知我离开的原因。我们二人便这样立在风里,带着对彼此的了解,心有灵犀地保持着这一份难得的沉默。
终于,一束光线终于透过浓密的黄叶照耀进来,斑驳了一片朱漆脱落的垣墙,留下了一簌簌碎影,把我的心也斑驳成了旧日经年的红墙。
然而,四壁朱颜改,江山不复在。
那也是我力有所逮的事情啊。
我没有办法做到让时光停留,将青春留下。每个人都会老,尤其是深宫里的女人。
这些女子往往都有着美丽的容貌,煊赫的家世,深沉的心计,但是却老得比旁人快。只是因为她们整日里都在算计,算计着名位,算计着权利,算计着旁人性命,渐渐地,连带着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年华盛世,也被自己的算计而算计了。
绮年玉貌,哪里经得住时光的细细推敲呢?
年少之时,谁不是风华倾尽天下?然而,一旦老去,却是比谁都快啊。
君王的恩宠,又怎么经得起辞镜朱颜?岁月无声地逝去,竟也能够让人如此害怕,足以让人感慨人生一瞬而已。
我淡然问青鸢:“你方才看到了多少,又是知道了多少?”
她也是不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应了我的话接下去道:“全部。”
“你倒也是实诚。”我轻轻的笑了一声。
她也一笑:“奴婢既然是全部看到了,也无需隐瞒娘娘了。”
“你倒也是不怕我同他杀了你灭口?”我再问她。
而她却仍然是笑着:“不怕。因为不会有这个假设。”
“哦?”
“娘娘慈悲心肠,且又是不喜欢权术争夺,更不喜欢旁人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而奴婢也并非是为了自己保命,只是奴婢信任娘娘,不会轻易夺了奴婢的贱命。而且当日误会皆已澄清,奴婢人微言轻,即便是胡乱说嘴了,也想必无人会信。如此,奴婢还有理由去瞒娘娘什么么?”
我哀哀地叹了一口气:“你实在不需要在此时对我推心置腹的,我这样尴尬的身份,给不了你什么的。”
“娘娘能够的给的,是别人都给不了的。”她微笑。
“是么?”
“世间总有些事情是不能够解释得清的,而奴婢也自然有效忠于娘娘的理由。”
于此,我不再过问。
而青鸢见此,忽而道:“娘娘不是不信奴婢的,为何几经问奴婢呢?”
“大约是我想要一个理由罢,否则我终是不能够轻易地相信在深宫中还有人对我真正地好,为我真正地筹划。”
“娘娘多思了。”
“但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