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悄声进门,娉婷临风窗下,淡然道:“十二楼前生碧草。珠箔当门,团扇迎风小。赵瑟秦筝弹未了,洞房一夜乌啼晓。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锦字无凭南燕杳,美人家在长干道。”
我心中悲戚,只觉伤怀。不知当日他如何博得娉婷一笑,而今徒留相思。不过几次的相逢,尺素虽传,却无踪影,娉婷已然在上阳等着你。
我默然走进去,娉婷闻声回首问我:“姐姐,怎么样了?”
“娉婷,过来。”我招手示意她先过来坐下,“你与流云公子的婚事恐生变化,但是,未尝试没有转机。”
我不忍见到她伤心难过的模样,因此此事只能够先瞒着。可是纸哪里能够包得住火呢?只能够走一步看一步了。
娉婷微微一笑:“我便知晓,姐姐最受父亲疼爱,自然是要爱屋及乌的。我很放心。”
我微微苦笑,却不露声色:“说什么爱屋及乌的?你也是父亲的女儿,他怎么会不疼爱你呢?”
她不说话,静静地笑,如同一块晶莹润白的玉石那样温婉动人。
我心事重重,也不知作何是好。但是,为了娉婷,我还需要好好思量,必不能教她过多伤心。可是情伤美人,情累美人,谁又能免?
我满怀心事,午膳也没有去吃。心里已有了想法,便去回了父亲。
可是父亲已然做了打算:“我已决定,你是要嫁给无尘的,而娉婷不出嫁也不是什么长久的法子。”
我听得心惊,立时道:“父亲,你的意思是……”
父亲打断我所说的话道:“曲家二公子是我信得过的,大可以将娉婷嫁与他。而你们姊妹既成妯娌,自然更好,两家联姻,想来必成佳话。”
“父亲,可是娉婷那里……”我心急不已,想着娉婷一事,自己却未发觉要嫁与曲无尘。
“我已决定好了,娉婷那里,我会和她说明缘由。”
“父亲,让我和她说罢。”娉婷若知晓不能够嫁与沈流云,心中自然是伤悲不已的。而父亲自然心疼,会与她说明母亲一事。这样,娉婷岂非是更加伤心了?如此,倒不如我去说,想来娉婷应当是理解我的。
“交给你也好,娉婷始终是你的妹妹。”
娉婷此时正卧在小榻上小憩,我坐在梳妆台前,一时不知怎样开口。
此事若办得好,自然娉婷也少受些伤心,若办得不好,则是断了我与她的姊妹之情,日后难免怨怼于我。
可是这件事情,我当真没有几分把握可以做得好。一时间,进退两难,扶额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也微微有些睡意。此时娉婷已然醒转,为我披上一件挑丝对襟衫,我睡眼朦胧,也是没了睡意。
因此,也是硬了头皮准备和娉婷摊牌的。
“姐姐怎么不去床上睡?”她开口问道,我赫然看见她手上的蓝田玉镯,立时问她:“你这镯子,哪里来的?”
她笑一笑,抬手看着那枚镯子,眼神专注:“是那日七夕夜会时,流云送的。”
我心道不好,想来娉婷已然情根深种。但此事倘若不说,时日一长,对娉婷的伤害亦是会愈发的深。
娉婷,抱歉。
“娉婷,我有事与你说。”我义正言辞,端然正色。
娉婷也坐在一旁的圆木小凳上,我才开口:“你的婚事有了着落了。”
“是么?姐姐。”看得出她十分开心,笑容满面的,我心里又在权衡,到底要不要这么快就剥夺了她的喜悦幸福呢?
想了想啊,终究还是狠下了心来。
“嗯,这事我和父亲已经商议好了,允许你嫁,只是……”我顿一顿,见她舒眉展眼甚是开怀,亦是不忍道,“但是,父亲与我之意,并非让你嫁给沈流年。流云公子虽好,但是与你终究不符,也并非是父亲心中适宜的女婿,而在我看来,也并非是你的……良人……”
“姐姐,你在说什么呀……”她一脸不相信,却又尝试着问我。
“父亲已然给你定下了,是曲家的二公子,名唤无轩。”
“姐姐,我不会嫁。”她苦笑,看来对我也甚是失望,“姐姐,我一直以为,你会为我好。但是时至今日,我才知晓,你与我所敬慕的姐姐,根本不一样……”
娉婷……
你若知我苦衷,必定会明白我,理解我。可是我却不能够告诉你,让你伤心难过。
我是自私,可是我也希望你好,望你能够明白。
“曲家这两日便会来提亲,父亲与我皆是希望你好好准备的。”话尽,我便逃似的离开了清芜台。
而后几日,娉婷与我皆是没有说过什么话,曲家也来提了亲事。
我终是知晓,娉婷与我,也是有了心结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我怎么去解呢?
正是心烦,便去了离正厅不远处的烟波亭。此烟波亭的出处便是张元干的《渔家傲》:“钓笠披云青嶂绕,橛头细雨春江渺。白鸟飞来风满棹,收纶了,渔童拍手樵青笑。明月太虚同一照,浮家泛宅忘昏晓。醉眼冷看城市闹。烟波老,谁能惹得闲烦恼。”
父亲因为早年之事,不喜官场浮华。因此亦有了醉乡酣美之意,不为尘埃奔走,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趣。
我来此处亦是希望能够平了这几日来的心浮气躁,好好想想往后该如何是好。
才刚来了,便发现亭中早已有一人独立。自己好奇,不由走上前去询问:“哎,你是谁啊?”
心想这几月来林府当真是热闹,访客不断。方才想完,不由在心里暗道: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打趣,也真是难为了自己。
他回首,我惊觉他的容貌像极了曲无尘。看上去温润如玉,君子谦谦,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他看着我,嘴角含了一丝笑意,打量了一会儿道:“你是林府的小姐?”
“是啊,不像么?”
“原来我要提亲的人是你,如今看来,倒是不错……”他自顾自地说话,我已然明了,便正色道:“你是曲家的二公子罢?”
“你如何识得?”
“我的妹妹将来是要嫁与你的,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要识得。”
“如此说来,你是要嫁与我兄长的大小姐?”
“是。”我忌讳着二人关系不便,因此答了他便离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无轩,那时的他是那样玉树临风,天质自然,而我却不知,人生错落,到底是悲欢离合,哀恸不已的。
或许人生即是如此,没有任何人能够预知,因此所有世人亦都是公平的。
无轩,只是我不知,你是何时开始……
林家与曲家就此联姻,父亲也问过我,是否要好好地大办一场,我思及娉婷一事,于是回应:“先暂且不论娉婷作何感想,单单是以父亲与曲家身份地位难免遭人诟病,说是自恃身份了。何况娉婷有了心病,只能自医。简单而为,未尝不是好事。”
父亲听了自然欣然应允,而曲家听闻此事,亦是大加称赞。我已是不为所动,专心想着如何与娉婷冰释前嫌,再无嫌隙。
而父亲与曲家决定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商议婚事,特邀了我们一家人前去参宴。我无心于此,便淡然应了。
那时候,我却不知,假若当日我并未建议父亲一切从简,或许后来便不会发生那样多的事情。可是,人生便是如此,它要你生不如死你便要生不如死,它要你欢喜至极你便要欢喜至极,我们都是世间的劫难,却无从避免。
只不过,人间万事,除却生死,你我又何尝称得上是是非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