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暗自思忖着,宸王爷便说道:“秦德仪当真是有心,知晓昭仪娘娘受了委屈,便也不顾着自己个儿和腹中皇嗣来安慰娘娘,如此姊妹情深,小王钦佩。”
宸王爷这话说得大有深意,皇后的脸色变得有些发青,而年念芊则是倏然站起身子来,端着酒杯朝我走来。微一屈膝,她说道:“先前的事情是嫔妾不好,冤枉了娘娘,教娘娘受了些许委屈。如今嫔妾以酒请罪,还望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嫔妾这一回。”
皇后觉得自己脸面上过不大去,便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昭仪也不要过分为难她了。”
雪樗公主嗤的一笑:“方才景嫔为难昭仪的时候,皇后可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呢。”
皇后有些愕然,旋即回过神来说道:“方才之事关乎国家社稷,龙脉子息,本宫不能不仔细些。为免错漏,自当如此。而昭仪受了这些委屈又算些什么?难不成为了社稷着想,昭仪连这些也都要放在心上斤斤计较?”
我笑一笑:“雪樗公主为我说话,我感激不尽。此事过去便是过去了,多提无益。”
我微一侧身,便闻到年念芊身上的一种香气,那种香气当真是熟悉至极的。而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时候,小腹却有几丝凉意透出。环视了四周,我见着众人眼神各异,却发现自己自进宫初始以来,竟然一枝独秀到今日。
想着想着,我忽而觉得有些疼痛,正想要推诿了这杯酒,转眼却瞧见皇后那样的眼神,我哀哀叹了一口气,接过一饮而尽。
站起身来的时候,我觉得头晕目眩,竟有些支撑不住,直直地向后栽去。所幸锦瑟和锦如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却不料听见她们的一声惊呼:“娘娘?”
众人一时间都乱了套,而我脑中却仿若是混沌朦胧的。有些意识不清,在嘈杂的声音中我终于分辨出了锦瑟的话语:“不好了,娘娘见红了……”
一行人全部回过头来看我,而我一低头却看到我意想之中的一片落红,如此触目惊心。我微微牵动唇角,两行泪却不知不觉中落下。
实在是对不住!
可是到底是对不住自己,还是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后宫争宠,从来都是如此,只是我实在是身不由己。
玄真,我们真的保不住这个孩子呵!
“快传太医,快,都楞着作死么?”众人中只有湘嫔反应了来,我也不知她为何如此惊恐,仿若她是我一般。
我费力地抬头看玄真,他眼眸深沉的几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其实我知晓,他也在为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伤心。
我闭了眼,终是昏了过去。
梦里一片模糊,像是大雾笼罩后的样子。我茫然而孤独地走着,却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总觉得自己身上很是酸疼,凉滑的触感让我心中不由发悸。眼皮真的是好沉重,真的是不愿意醒过来。
可是一阵一阵的痛楚清晰地传入我的脑海,我不由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看见的是熟悉的碧凰宫,而转眼就看见玄真清俊的脸以及皇后毫无表情的面容。我觉得此刻我不愿意见到他们,便扭头不看。
众人一见我如此,便都隐隐地啜泣了起来。
娉婷上前伏在我的身旁,话音带着几分颤抖:“姐姐,你总算是醒来了。”
我见着娉婷这样,也是不忍。终于放下了伤心,而转首去瞧瞧她,用手顺着她的发。想要说话,却觉得嗓子嘶哑地不像是自己的。
于是试了好久,终是能够吐露几字,却是问出了这样的话:“我的孩子呢?”
我的孩子还在不在?
我用另一只手去抚摸着我的肚子。
可是原本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如今已然变回了原先平坦的样子。
我不由暗暗心惊,却仍旧不死心地要问一问:“我的孩子还在不在?”
玄真不忍,说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以手覆面,不愿让她们看见这样凄凉的我。可是泪水总也是忍不住地从指缝中流出,我也终于忍不住地抽噎起来。
一旁的钟倾爱忍不住说道:“娘娘的身子骨强健,自然还会有孩子的。”
我的孩子,他不过也才四月大而已,却牺牲在了宫廷心计当中。我不甘心,这个孩子,我必然是要讨回公道来的!
玄真,但望你舍得……
我淡然地擦干了眼泪,咬牙切齿地说道:“再也不会是这个孩子了!”
皇后在一旁道:“本宫知道昭仪甫才失子,心绪也不安稳。如今可是也不能够对皇上无礼,本宫暂且不计较此事。而昭仪也自当快些好起来,毕竟昭仪美貌,倘或因为一时的不愉快而又所损伤,更是坏事了。”
我笑一笑,颇带凄凉:“难不成我连哭一哭都不行么?皇后倒也真是铁石心肠,大约是从未做过生身母亲,因此无法体会我如今的伤痛。”
她一怔,复又道:“昭仪僭越了。”
“臣妾不敢。”我一笑,“臣妾岂敢?皇后娘娘是天下臣民的母亲,自当没有过错的。只是可惜了臣妾的孩子挡了皇后娘娘的道路,也是合该的!”
“你放肆!”皇后终是生了气,而我却不置一词。
玄真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我见状狠狠摇着自己的牙齿,直到牙根发酸了,才问道:“我问一问皇上,我的孩子,是否就这般死去?”
现今才发现,原来多大的恨,都是可以忍着过去的。
他不曾说话,良久,才慢慢说道:“太后不会愿意听到这些事情的。”
我听闻放声大笑,终是如此,终是如此!
我原以为有了这个孩子,我的孩子,我和他的孩子,一切的局面都会有所不同,可是事到如今我才恍然大悟啊,原来,玄真和无尘都是一样的凉薄呵!
“臣妾明白了。”我转过身,不愿意再面对他。
而他在我身侧坐了许久,又是见着我呼吸渐渐平稳了,以为我睡去了,才起身同众人离开。
他们甫一离开,我便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又怎还会有欢愉呢?
这个孩子,是我几经辛苦才有的,如今与我的母子情分不过四月而已!
我正是哭得伤心,青鸢她们便都进来准备安慰我。可我此时需要的,并非是安慰。我想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因此我几近歇斯底里地喊道:“都不许进来!”
而门外头也顿时没了声响。
我想,我是彻底众叛亲离了的。
想我林嫣然自持清高,也自认眼底是容不得沙子的,却在如今,竟也能够在眼皮子底下容得弑子的人从容离去,不可谓不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而我却突然想起来了一事,我的身子虽说是不好,但是也不至于饮酒而失子。而年念芊身上的香气与秦德仪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并没有什么分别。
我的心徒然冷了下来,于是冲着外头说:“给我去把秦德仪召来!快去!”
再次见到秦德仪的时候,已然是第二日的午时时分。
昨夜的伤心与忿恨都已然被我控制住了,如今再见着她时,也不过只露出几分苍白的病色而已。
她见着我这样,也是不忍。却不能够流露分毫,仍是问道:“娘娘觉得如何了?”
“还能如何,不过是只剩了一条命的人而已。”
“怎的坏到这般田地?”她眼中的悲悯神色大在,看得我不由暗恨。
“难不成德仪不晓得么?”
她有些尴尬道:“昨日我见着娘娘出事,原是想跟了去瞧的。但是我也是怀着身孕,不适宜去瞧这些血腥事,因而我并不晓得娘娘如何。”
“也是了,如今放眼宫中,可不是只有姐姐一人怀着身孕么?自然是当着宝来的,也难怪了,昨日竟也请不来姐姐到此。只是我当真是好奇,为何年念芊身上的香气会是和姐姐一样。”
她的表情倏然变了,更见尴尬,而我只做是瞧不见。于是复又道:“姐姐身上可真是香,可我不知姐姐是否知道这是麝香呢?”
听我说出麝香,她也并没有很是惊讶,仿佛是一早便已然知晓了的。我心中已然是明了,觉得心寒彻骨。
她见我如此,便也就不再拐弯抹角。她觉得有些对我不住,便说道:“抱歉,你的孩子当真是不该生下的。”
听她此言,我不由的气恼,便厉声问道:“为何?我不记得有什么时候见罪于姐姐,竟要受此迫害?”
她摇一摇头道:“对不住,你是知晓的,年念芊身上也的确是有麝香气。只因为,后宫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够生下皇上的子嗣。你我同是曲家派进的人,我不信你不晓得。我并非是故意要害了你的孩子的,你可要信我?”
我怔了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是无尘,容不得我的孩子么……”
她再一次摇摇头:“我不能说,只是,你的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生下来的。但是此事虽是我一人所造成的,但是皇后和景嫔也逃脱不去关系。我是对你不住,所以我愿意一力承担。”
我凄楚一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的孩子没了,难道就要让你的孩子也没了么?”
她淡然:“我说过的,皇上不可能会有他的孩子。”
我听得心惊,于是说道:“你身上的麝香,是你自己放上去的?”
她如实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有些受不住,于是扶着桌子撑住自己的身子,缓缓道:“因此,进宫多年的皇后、唐之仪都没有身孕,而只有当初并不得宠的慕妃有了孩子。可是,只要是宫里的孩子,都是没得活的,是不是?除了这些人,就是连几位新人怕是也没什么机会是可以诞下龙嗣的罢?”
她沉默,没有说话。
而我自嘲的笑笑:“那么,你的孩子呢?”
“这个孩子是意料之外的,但是绝非是我刻意要的。但是,既然那人不允许我怀着,我打了便是了。”
她此话说得极其淡然,却教我不由心惊。
原来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事情,我竟也是身在局内,却不得而知。
而她,竟对她口中所言的那个人钟情至此,竟也能够舍得自己的孩子。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我比不得她的狠心决绝,却也是绝对不能够轻易原谅了他们的……
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