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了想,去了皇后宫中安排诸事。见到修和姑姑担忧的眼神,我心下更是不忍。还好姑姑担心着皇后娘娘,也想着钟太医到底是太医院出类拔萃的,也多一重心安。
钟太医看了看皇后娘娘的情况,又是切了脉的,出来后心事重重地回答我道:“回婕妤的话,微臣医术尚浅,医治不了皇后娘娘的病。”
我听得心突地一跳:“说什么话!你若是医术浅薄如何进得了太医院!你只管说。”
“皇后娘娘看上去像是中了热毒,其实不然……”他顿一顿,欲言又止,“皇后娘娘长期服用伤身的苦杏仁,又是当年落胎的病,微臣无能,皇后娘娘……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我觉得一阵晕眩,勉强扶住了身侧的案几,缓缓道:“此事不宜张扬,你只管开方配药,此事不要参与进来。你与本嫔是一类人,本嫔自会保你无恙。”
我转身进了皇后内殿,见她气色不大好,脸颊红潮迭起,怕是不好的意头。
皇后娘娘见我来了,气若游丝道:“你来了?本宫有事要告诉你。”
“是,皇后娘娘请吩咐。”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些,面上不动声色。
“我没有多少日子了,只是希望有几件事你能答应我。”皇后眼角落下了几滴泪,低声下气说道。
“娘娘只管吩咐,嫔妾自然会做到。”
“唐家式微指日可待,你不要正面与她交锋。还有太后那里,太后一直没有召见你,你要小心,不要冲突到了太后。”她说道这些事情,泪水涟涟,“皇上至今没有子嗣,不止是天意,更是人为,你要答应我,一定,一定要保住皇上的孩子。”
“嫔妾必定会做到。”
皇后摇摇头道:“你发誓。”
我认认真真地起了个誓,皇后听完后点点头,努力地笑了笑。我却觉得那样的笑容愈发触目惊心,一时不忍,转过头去。
皇后却释然道:“人都有一死,我不过是被人暗害,死也不得其所。你要记着,要宫中存活,必须要明白一件事情。”
我点点头,示意我会去做。
“天下之请谊,如金石坚利者少;如蒲草柳絮者多。威逼利诱,许以好处,自然有人依附过来。你要谨记,万不得已时,要明哲保身,不要顾全他人。宫廷倾轧,波诡云谲,你不害人难保他人不害你。你要懂得自全。”
“多谢皇后娘娘指点。”
“算不上是指点,只不过是我这数年的经验而已。你要时时谨记,这些都是好的。太后一直不愿意见你,并非是不喜欢你,而是希望历练你,你不要辜负了她老人家的指望。你是个有福气的,但是祸福相依,你要当心。”
她犹不放心,“还有,你要小心諠宜夫人。”
我一时不明白,还想要再问,皇后娘娘却挥了挥手,以示要休息了。我无法,不能违拗,只得告退。
但是我的心中却是存了疑影的,皇后让我小心諠宜夫人,可是以皇后角度来说,不是应该让我更加小心唐之仪的么?
难不成,其中的嫌隙不浅?
正暗自郁闷着,恰巧刚出了凤仪宫便瞧见唐之仪来了。我与她正面相对,她仍旧倨傲,我想着唐家不长久了,也为了消除她的戒心,便屈身道:“姐姐金安。”
她笑一笑,低下头弹了弹自己的护甲道:“林婕妤也刚从皇后宫中出来么?皇后可安好?”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是福泽深厚的。哪里是嫔妾能够置喙的呢?”我十分恭谨,她笑一笑,格外得意。
向来认为我怕落得个和皇后一样的下场,因此也忌惮她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法,所以她显得格外意气风发,得意洋洋。是了,飞鸟尽,良弓藏,谁不知道收敛锋芒?
“林婕妤最是知晓礼数了,只是从未见过林婕妤行过全礼呢。”
我与她如今位份是一样的,她却如此张扬跋扈,真真是愚蠢不堪!
我想着成大事者理当不拘泥于小节,因此对她忍耐退避,行了全礼。她越发开心欢喜,得意忘形。我视若无睹,笑盈盈地退开了。
青鸢随侍我身侧,略带忧愁道:“皇后娘娘此言不无道理,婕妤小主应当放置心上。諠宜夫人是太后的亲信,倘若皇后有一个不测,那么登上后位的必须得是王家的人。婕妤小主,认为应当如何?”
“那么,便把皇后之位给她便是了。”我轻蔑一笑,不以为意,“世人看不开富贵荣华,因此逃不脱权位桎梏,最后只能是利欲熏心,泯灭了自己的良心,不过是败给了自己罢了。”
“诺,奴婢明白了。”
方才回宫,諠宜夫人早已坐在了内殿里等着我。我见她安之若素,悠悠地喝着恩施玉露茶。我见她容光焕发,甚是娇俏,心里却想起了皇后娘娘着意让我小心她,想来不是没有根据的。
因此我也是存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说道:“夫人莅临,嫔妾没有远迎,当真失礼。”
“妹妹聪慧,自然知晓本宫今日来找妹妹是为了何事的。”她笑盈盈的,轻轻放下那盏恩施玉露。
我只是笑着看着她,旋即摇头:“嫔妾辜负夫人高看,嫔妾不知。”
“本宫不信你不晓得,”她笑一笑,风娇水媚的模样越发动人,“你可知晓唐家之事?”
我心下疑惑,面上不动声色地笑道:“唐家是朝廷肱骨,岂是嫔妾可以置喙的?”
她只一笑:“唐家世代以军将成名,难免功高震主。且唐家喜好征伐杀戮,好大喜功。本宫听说唐家从西凉凯旋而归之时,带回来几车的东西,但是随行之人却无人知晓那是什么东西。唐家近日来,又多多操练士兵,本宫倒是好奇着,皇上并未将国库里的兵器拨下去,他们手中的又是哪里来的呢?”
我心下了然,明艳一笑:“姐姐消息灵通,怎的不通知皇上反而来对嫔妾说呢?”
她也粲然一笑:“妹妹也知晓的,本宫笨嘴拙舌,皇上怕是不愿意听。因此本宫来找妹妹,妹妹聪慧睿智,自然知晓如何告知皇上。”
我心下明白,如今她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先不论她是否是好意,单单来说唐家之事,她与我有共同的敌人。
“嫔妾明白,夫人大可放心。”我目送她离开红鸾殿,心中暗自笑了。
我兴致较高,便铺了洁白如素的宣纸,提笔写了几字。那是簪花小楷,细细几字,却道出我心中所想。
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一句。正笑着,玄真便握住我的手,又临了几字,不同于我之前的细密,反而是洋洋洒洒,如行云流水。
我转过头笑着说道:“皇上来了也不让宫人们通报,当真没得礼数了。”
他还是很认真的写,乃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句,我一时生了玩闹之心,便也写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明了我心,也不相问。
窗外的是阴雨天,那样阴霾,却让我的心觉得舒坦。或许只有这样的时候,才适合断了根基,斩草除根!
我假若无意道:“唐家近日来异动多了,皇上要当心才是。”
“朕知晓。”他认真地看着那纸上的字,笑着说道,“如今唐家目中无人,朕早就是容不得了的。现下朝中分两拨人,一拨是唐家拥趸者,一拨是反唐家的。朕心中明了,该如何去做。”
“唐家多行不义必自毙,皇上不必烦扰。只是唐婕妤跟着皇上久了,皇上应当好生安抚她。”我一顿,像是思量什么似的,“我与皇上之间,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说道:“朕很放心你。如今清珩既然也回来了,真也是放心的。如今无尘与你哥哥都在朕身旁,朕很安心。”
我笑了笑:“皇上是天子,自然能臣多。哥哥无德无能,倒是有幸能得皇上赏识,是哥哥和臣妾的福气。”
想起无尘一事,心中不由思量。我让玄真善用贪官来代替唐家,自然对无尘之事有所助益,但是这真的是对的么?
“朕朕早已吩咐了,唐家没多少时日了。”
我不说话,只是笑着。
“婕妤小主,皇上今日已经翻了唐婕妤的牌子了。”红衣为我梳着发,褪去钗环,洗去铅华。
“哦,是么?”我从铜镜中看着自己逐渐陌生的容颜,心里冷笑。
我与玄真是商议过了的,对此之事,并不是十分意外,反而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小主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样总叫他人钻了空子,夺了小主的恩宠。”红衣到底是年轻气盛,一番话还是憋不住了。但是却字字珠玑,叫人清醒。我回头望着她,心中却无比叹息。
原本是如花一般的容颜,如玉一般的心,却要委身与宫廷诡秘中,随时都要承受突如其来的灾难与磨折。原本不谙世事,却必须得在这红墙朱瓦间洞察世事。这些女子,不都是一样的可怜么?谁又比谁高贵些呢?
今日还是奉人栉巾者,明日或许就成了位高权重之人了。这便是后宫。
“红衣,这话今后再不要乱说。”我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警醒无比。
许是被我看得心中惊惶,她咬了咬唇,半跪着:“红衣知错,请小主责罚。”
“红衣。你起来吧,我不会责罚你,也不会无端迁怒你们。身体发肤皆是受之父母,万万不要违了自己的心,那便是好的。”我摇摇头,伸手去扶她,“即便有一日,你们之中有人背叛于我,我也不会去责罚你们。”“小主……”她含皱着黛眉,当真是我见犹怜。
“你先下去吧……今日让如婳守夜便好。你们都不必守着了。”我挥了挥手,大殿内立时空荡的,只剩下夜里的风在萧肃。
“小姐。”如婳上前扶着我,请我上榻。我站起来,却径直走向窗前。
月明星稀。
“小姐?”如婳见我神色异于往常,不由开口唤我。我听得这一声,缓缓回头:“如婳,月时有圆缺,人亦是时有离别。今日团圆,明日分别,是不是?”
“小姐……”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几步上前,为我披上一件粉紫色的外衫。
还有人在乎我,是不是。这样,这样便好了。
我回握着她的素手,她的手有些凉,却让我感到由衷的温暖。
“如婳,这么些年,都是你陪在我身边。”
“小姐,应该的。”如婳轻轻开口,一身浅绿的宫装衬得她似水般的温和。
“明日,至多明日。”我将视线移回窗外清冷的月光,淡淡开口。
“诺。”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渐渐把目光也放远。
至多,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