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与永誉皆是怔怔的,唯有一旁的如婳,跪在我的身侧,细看去,如婳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太后!如何能够这般赌咒自个儿,先帝若知晓了,太后如何让先帝心安?太后,先帝若在,必定不会让您这般自哀自弃啊……”如婳在一旁哭得彻底,又这样的劝慰我,实在是忠心。
我听得如婳这样讲,不由怔怔地落泪。一手扶额,缓缓拭泪。
是了。倘若玄真还在,又怎会让我这样辛劳?母子成仇,我心中又怎么会不哀痛?若他晓得必定也会是心如焚灼。
“母后,儿臣并不是这样的心思。”婉容跪在地上,声音哽咽,“请母后自己保重才是!万不要再这样了。”
“太后,昔年铸成的大错如今并非是报应使然。太后莫要灰心于此,先帝垂怜太后,过去之事已然既往不咎,太后又何须挂怀于此?”如婳微微颔首,带着笑意哄着哀恸不已的我,“且不说今日之事是否是当年太后未能将养而引出的,即便果真如此,太后也是一国之母,是天下之母,若是太后有错,那么岂非天下本就不对了么?”
我点头,厉声以对:“传哀家的懿旨,封宫!”
“母后!”永誉再次同我叫板,而我已经无法再与他好言相对。
“闭嘴!哀家心意已决,你若是再不识好歹,也便不要再认哀家!”
“好,好!”永誉气极反笑道,“母后,你不仁我不义!传旨下去,废后!”
“你敢!”我气得几乎要浑身发抖,“永誉,你今日若再敢如此……”
“母后!儿臣从未真正开怀过,母后,你铁腕手段简直是令我不寒而栗!不论是对西凉王子,还是对当年的青鸢,亦或是如今的我和念回……”
“母后……臣妾愿意退居皇后之位……”一旁静默良久的令仪忽而抬首轻声说道,“臣妾有罪,今日令母后和陛下二人嫌隙愈深,实在无脸面再居皇后高位。还望母后应允,让令仪终老深宫,不复外出。”
“令仪,你……”我叹息一声,终究没有说出下文。
而永誉则是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令仪,也没有多言。
令仪忽而看向了永誉那处,笑道:“你我终究没有回到当初。你为了沈念回而不要我,我不怪你,你骗我多时,我也不怪你。毕竟今日一别,你我往后大约是永不相见了的。”
永誉一怔,半晌无言。
而令仪笑着叩首,转身离去。
我看着她的身影跌跌撞撞,一时心疼不已。赶忙让身侧的如婳上去跟着,生怕出了什么事儿。
转首过来的时候,却是沈念回质问永誉:“你那时候不是说,清涴二字是清清的涴水么?你不是说,你的心意如同涴水一样,永无枯竭之日的么?”
她看着永誉望向令仪离开的方向,目光若有所思,半晌后,终于明了,嗤笑道:“你对我宠爱至此,只不过是要保护沈令仪!只不过是让我成为众矢之的,这样你就能够保护好她,是不是?”
永誉听闻此言,终于回首看她:“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呵,你根本就不知道……”念回挣扎着起身,笑得脸上终于起了一丝红晕。
“我为了你,弑杀亲子,也只是想要重新拥有你完整的爱。其实,一开始你对我好,只不过是因为你要保护她。”她笑得凄惶无助,“原来,从一开始,都错了!错得离谱非常,错得一塌糊涂!我为了你变成这样不堪的人,而她始终还是纯洁如斯!”
“你!”永誉终于生气,指着她道,“闭嘴!”
“是,如你所愿。”念回笑了笑,福了礼之后自己离开。
一时之间,大殿内,只留下我、永誉和长安三人。
一直静默的长安忽而轻声问永誉,声音温柔似水:“永誉,你对我可曾有过一点真心?”
永誉沉默,而长安阖目,知道了永誉沉默的意思。
她笑:“还是说,我只是你用来抵抗太后的一枚棋子?”
“你看起来对皇后不闻不问,实际上,你是在保护她,是不是?”长安跪在地上,双手掩面,“其实,你所爱的,由始至终,都只有沈令仪一人。那我呢?我把我的一颗心,都交给了你,可是你又是如何?沈令仪她有什么好,她什么都给不了你……”
她喃喃自语道:“我比她们都要好,你为什么不要我?”
“你!闭嘴!”永誉对着她厉声以呵。
而长安只是笑着道:“你占着她,却不能够钟情于她,你觉得有意思么?”
她双手似是渐渐无力,撑不住似的跪倒在了一侧:“你掩藏的这么深的情感,被我一朝知晓,难怪会暴怒至此!你用了这么多年,才为她一手造就了天下,也只为了保护一个沈令仪!”
永誉再也听不下去,拂袖而去。然而长安目送他离开,口中犹自说道:“你再如何骗自己,也没有用,你就是喜欢她!”
永誉的步伐有些紊乱,但终究还是让他逃离了此处。原来永誉暴怒至此,只是因为令仪的缘故……
此刻的大殿之中,只剩下我和长安。
长安叹息一声:“太后有话要问我么?”
我摇头,并非是没有,而是不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因为那只会给我带来不堪。
长安凄怆一笑:“太后,让我见一见永稀罢。”
我微一挑眉,道:“哀家为何要答应?”
“长安只望再见一见楚王,因为我不想要他到最后还不明白种种因由。”她声音淡淡的,不同于往常。
楚王来得也很快,当他来到了此处时,我已经进了内殿,立在一架屏风后头。默默地看着这两人。
其实长安和永稀也是很相配的,只是太过可惜。
其实长安的眼睛很亮,只是满腹的心计使她这份纯良显得不大出彩。而她的美貌也因此失色于佳丽三千之中。
殿内十分安静,我几乎都可以听见永稀和长安的呼吸声。然而,只一瞬,永稀问道:“为何想要见我?”
“我只是想要你知道,当年的事情……”长安轻笑了一声,“永稀,我没有告诉你,一直都没有。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发誓,将来一定要嫁给他。永稀,对不住。”
“是我,毁了你和明珠的一生!我罪孽深重,已无法可解!当初,我为了让太后转移视线,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的身份家世注定了我不能进宫,也注定了哥哥不能够与皇家有任何牵扯!”
“即便无人告知我当年诸事,我也能够猜到,其实,一切都是因为我父母的关系。”她轻叹一声,“我无意中发现了母亲遗留下来的小笺……我是没有办法了的,才会出此下策。永稀,抱歉……”
“长安,你已经毁了我们的生活,单单是一句抱歉或是对不住,那是不够的……”永稀轻轻叹息一声,继而又道,“这么几年过去了,我想,我曾经爱过的,不过是一个我想象之中的你罢了。”
“嗯……也许……”长安似有哽咽之声凝聚在了喉头,“那时候,我知道他要出宫,于是故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问我,是不是想要进宫。我点头。后来,就如我所愿,我进了宫……永稀,我这一生都毁于一旦,可是我不后悔。我没有得到毕生所求,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终于哭了出来:“长安长安,我的人生又何尝有过长安?”
永稀听她如此说,不由抱住了她。
然后轻声说道:“长安,知道这一回我为何回来见你么?”
长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抽泣。
永稀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喟叹道:“因为,这次分离之后,你我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那时候我喜欢你,只喜欢你,可是我也还是要回去。因为那里也有我爱的人……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长安掩面,泣不成声道:“这么说,你已爱上了明珠?”
“是。我想要和她好好过下去。”他道,“即便我和明珠也不能够回到从前,那也无妨。白头到老,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
永稀离开之后,我走出屏风。看见长安的样子我心中有那么一刻抽痛了,然而我也还是说道:“你从那时候就开始策划了,不可谓不是心机深沉。而你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将每个人的人生都尽数毁去。长安,男人,永远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更何况是永誉这种君王……”
“哀家不会杀你,但也不会原谅你。”我转身离去,默默道,“因为你的父母,哀家会饶恕你的性命。然而,这一生,你都不要再出宫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