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血雨腥风,我也都这样过来了,所以我也不再害怕什么。
我的心,在此时此刻,已经变得无坚不摧。
也许是我足够心狠手辣,所以才能够做到这般铁石心肠刀枪不入。然而,当有人戳破我的软弱时,我便会变得害怕起来。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让我伤心。
玄宸于三日后起程离开京都,玄宏玄宜等人也都相送。
我仍然素衣一袭,散发相送。他在瑟瑟风中离去,从此天涯海角,相逢徒有梦。温言随着玄宸离开,她孤寂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了漫漫长路之中。
我见着诸位王爷都在,于是告知他们玄真的入陵之期。他们听了,一时也都是默然无言。
我哀叹一声,从此往后,我当真就只有一个人了。飘渺孤鸿影,也许便是如此。
我长叹一声:“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此时诸位王爷也已经逐一告退,最后剩下玄宏一人,独立风中,看着玄宸和温言他们消失的地方,怔怔发呆。
我想,再如何,也不能够让他一辈子被蒙在鼓里而不得知。其实当日的女子,正是温言,而并非是绮罗。
我缓步走近他的身旁,轻声道:“斯人已离开,还望王爷好好对待绮罗。”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怔忪道:“我看着那位姑娘,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我复又眺望他们离开的地方,轻轻呢喃:“王爷须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绮罗才是你真正所娶的姑娘……”
“既然想不起来了,那么我也就不再执著于此了,以免……伤人更伤己。”我无言,忽而觉得男儿凉薄如斯,甚是令我觉得冰寒雪冷。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这样一句话:“王爷,当日的女子并非是你日日夜夜所对的绮罗!”
“你说什么?”他看着我,有几分惊诧。低下头去,细细思量,复又抬起头来,甚是焦急地望着温言离去的地方。口中却仍自喃喃,“怎么会这样?原来是她,我说怎么会在这样眼熟……原是如此……”
我悲哀,为温言悲哀,为绮罗悲哀,也为王爷悲哀。他所爱的女子早已离他愈来愈远,而他却始终不知。直至如今她离开了,他才幡然醒悟,真是悲哀!
“我竟一直不知道……将绮罗错当做了温言姑娘……可我对她一见钟情,为何会认错?”他喃喃自语,颇有几分懊丧。
而我心知他已有悔意,但是未免将来温言烦恼,而又因此辜负绮罗,于是我方道:“从来一见钟情,钟情的要不然是那人的貌,要不然就是那人的财。总之,不会是真正的爱。”
他默然许久,终是不再说话。
我觉得身心俱疲,所以默默回了。
玄元十七年一月十四日,将玄真送入泰陵之后,群臣力荐永稢为皇,且有玄真亲笔御书,立我儿永稢为新皇。因此永稢六岁登基,上国号为长平,为避名讳,更名为永誉。而另尊我为睿懿皇太后,女儿未央为长公主。我长居颐和宫,闭门不出。心中却不晓得,从此一番天地又重新开始,而新的一番爱恨情仇又重新开始酝酿……
送别玄真已有一月,我每日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当中而不得自拔。
玄宵特来见我,我知道他意欲何为,因此谢绝了好几次。
而后他独闯颐和宫的长留殿,我是不曾想到的。
他进来时,面上多有歉意。而我只做不觉:“你,来这处做什么?”
“我只是想要请你,将如婳下嫁给我。”他一字一句的说,甚是认真。
而我心知如婳的顾虑,因此拒绝:“王爷,如婳不会下嫁于你的。”
他却仍然坚持:“我不信。当初她说过此生只会下嫁我一个人的……”
此刻殿门轰然打开,却见是如婳进来,也是一字一句的说道:“王爷,我的确是说过,只是当初年少无知轻许诺言,因此在这处给王爷赔不是了……如婳发誓,此生绝不下嫁任何一人!也算是成全自己当初的一片赤诚之心!”
玄宵一时怔立着,无言以对。
而如婳潇然道:“王爷,当年之事,我已忘却。也请王爷不要思及过往,以免自伤其身。如婳无福,不能与王爷相伴,因此希望王爷寻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终生陪伴王爷身侧!”
“你当真要同我决绝?”他目光哀婉,“如婳,当年的事情,你果真忘却?”
“是的。”如婳不改初衷,毅然道。
“好!很好!好极了!”他大笑,“算是你我昔年年少轻狂,轻许诺言!我一片真心,换来你一句决绝之语,当真是好!”
“是的,怪只怪当年我与王爷都是年少无知又轻狂……”如婳细语呢喃,“王爷,你我之间,言尽于此。从此任是山海枯竭亦或是沧海桑田,你我都不要再有会面。”
言罢,如婳便转身离去。只留着玄宵一人,独立于此。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他们二人之间的嫌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们二人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似乎这一切都突然之间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我根本就抓不住一丝头绪。
如婳是个死心的姑娘,不可能轻易改变自己的心意。我与她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她的想法?可是,今番我却着实是不明白她了。
当初的信誓旦旦,到了如今的与君绝决……
玄宵怔立住了,而我只是叹息一声:“你听见了罢?如婳已经亲自发誓,告知于你……你也不要再坚持了,否则,最后伤心的,也始终还是你们二人。”
他没有说话。
而我只是问他:“当日玄真驾崩之前,曾经有东西要你带给我,如今我要问你,那是件什么东西?”
他默然良久,方才说道:“当日皇上知晓你一定不会收了他的东西,所以才命我转交于你的。喏……”
说着,他从衣袖当中掏出一枚骨骰。
我不解其意,他却解释说道:“昔年皇上与你曾经说过剖心之言,因此他借用温飞卿的诗句来聊表真心。”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原来如此……”我接过那枚骨骰细看,眼中渐觉温热,“当日剖心之言只是我随口一说,他却谨记在心……我这么些年,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啊!”
“此番之事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如今且看眼下方是,新皇尚小,你要小心。”他最后仍是嘱咐我了一番,方才离去。
而我只是觉得伤心难过,这种感觉无法轻易遏制。心里隐隐作痛,竟是无法排遣。
玄真已经离开,我却当他还在。他从未离开我的身边,我是知道的。
“哎,你尝尝这汤,好不好喝?”
“肯定是比你当初做的,要好喝的罢?”
我对着空荡的桌子,轻轻发问。
桌上摆着的,是我方才下厨新做的。那个时候我还和玄真说过,如果可以,我一定要下厨给他尝尝。可现如今,我的确下厨了一回,可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伤心地大哭起来,手心攥着那枚骨骰,用力地将它嵌入肉里,而我竟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青鸢在外头听见我的动静,于是不管不顾地开门冲进来。看我伤心至此,于是含泪过来抱住我,哽咽道:“娘娘不要伤心!”
“先皇若是得知娘娘这般伤心,一定也会无法安心的!”她轻声细语,似乎是在哄我一般,“娘娘,眼下最要紧的,并不是在这处自暴自弃啊!娘娘还有孩子,而现如今三殿下继承皇位,有多少人正在虎视眈眈?”
我听着她的话,渐渐清醒。
“娘娘,现下最紧要的,是娘娘要好好辅佐皇上!”她这话,教我幡然醒悟。
我狠狠地咬了咬牙,说道:“对,我要守住玄真的江山,我要令他没有后顾之忧!我不要他担心我,我不要他在地下长眠也要担心我!”
“是的,娘娘……”青鸢将我扶起,“如今年氏一族跋扈,娘娘不能够掉以轻心。还有几位先朝妃嫔,至今也还不曾定下封号。娘娘要注意的事情还有很多,至少,至少现在不能够沉溺于伤心……”
“你说得对,青鸢。事到如今,我的确不能够掉以轻心……”我攥紧双手,“我要好好守住玄真的江山,我不能够心软!”
重重珠帘遮盖了我精心妆扮的容颜,我坐在朝堂之上,看着百官叩首,身侧是我的儿子,也正是大予的新皇。
我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哀家自今日起垂帘听政,诸位卿家若有本启奏,若无本,便退朝!”
阶下百官安静而立,无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