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我最美的时光。那一年,玉荷苑的芙蓉花颜色倾城。那一年,我与娉婷姐妹情深,不分彼此。那一年,我不谙世事,他温润如玉。我长袖善舞,他琴瑟和鸣。那一年,我初见他时,他误认我为卿然。而我,自此情根深种。那一年,流云和娉婷至死相随,而我与他即将举案齐眉。那一年,佳成苑埋葬了娉婷天真烂漫的一生,就此,我也没能赢过宿命。那一年,一池红灯前的承诺让我蒙了心智盲了眼,我却不知烟花如何璀璨也终会消失殆尽。那一年,云卿然是我心头的伤,而我与他,终成路人。那一年,为他进宫谋天下,自毁前程,与父决绝,与妹相怨。那一年,桃花开得最好,可是与我比肩的人,却不是最初的人。那一年,你仍是你,我仍是我。那一年,曲无尘就是曲无尘,林嫣然就是林嫣然。那一年,谁都不会为了一句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就去伤人伤己。那一年,你不会为江山而放弃自己的人生,我不会为你而放弃自己的爱恨。那一年,原来都事过境迁,那一年都变成了我的过去。
那时候,谁都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
就像那时候你我的错过源起于一场过错。
我初有身孕,你成家立业。我为爱失子,你得知喜讯。我灯下孤影,你已为人父。我孑然一身,你子女双全。我举步维艰,你魂消魄散。
如今,我孤身一人在红尘之中受尽磨折,十丈软红。
无尘,尔虞我诈,步步为营的日子我真的害怕了。
我在等你,等那一天。等你的轩车未迟,载我去看烟雨江南,塞上漠北。
无尘,你会不会不来?我没能给你江山,反倒把所有人的宿命搅得一塌糊涂。
如今再不可能了。
不管是玉荷苑的芙蓉,还是卿园里的桃花。不管是佳成苑的一池红灯,还是玉簟园的一扎纸鸢。都不会再有了,都不会了。
而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再不会出现在玉荷苑里。再不会那般的面如冠玉,眉若朗星。再不会为我吹萧抚琴,为我绑一整个卿园的桃花只为我一个笑脸……
无尘,你的人生不该有尘埃的。
我已成残败不堪的旧时桃花了,你记得,一定要来寻我。
我记得的,也必定是当时的你。无尘,你要记得。
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锦字无凭南燕杳,美人家在长干道。
我抱着他逐渐冰凉的身躯,心也随着他的身躯凉去了。一直以为他做的件件无益于我,原来只有他待我有分毫真心。
而我,最终却把心给了真的想杀我的人。多么讽刺啊,我却还是为他甘心身涉险地。对于那个人,我还一直以为他待我好歹有丝毫真心,最后一切只是我以为罢了。此时此刻,我哪还敢直言不讳地道他真心爱护我?
我轻轻拥着无尘,微微带着笑意俯下身去,将吻轻轻印在他的眼角:“无尘,我等你。下一次,我们再不要推开彼此。”
我又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想把他的样子记在我心里。可是又转念一想,只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如何仔细记住他,因为他一直在心里呵。
无尘,这便是你不愿意多看我的原因么?如果是,我很欢喜。如果不是,我同样欢喜。因为不管是什么结果,我的心中,一直有你的样子。
我握着他的手,想起从前他的拥抱与执手,眼泪又慢慢地溢出来。眼中干涩得什么都没有,原来只要伤了心,眼泪便不受控制了。当你情至深处时,泪也自流。梦到好时,方要自醒。
我贪恋这样的时刻,可是我却不得不放开手。是不是注定了你我的结局,一定会是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无法在一起?
我放开他的那一刻,又忍不住紧紧拥着他。无尘,此后,我再见不到你了。
我再也,无法,看见你了。哪怕我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再也寻不到你了。
“放开他吧。”正当我伤心不已的时候,曲无轩便进来了
我抬起头时,泪眼模糊。我丝毫看不见他的脸,我却知晓他是如何的表情。
“你要杀我么?如果是,那么就动手吧。如果不是,请放我离开。”我正潸然泪下,也不管那许多。
“兄长告诫过我们不许伤害你,自然不会伤及到你的性命。可是,你就真那么看重性命么?”他的脸上必定的悲愤难耐,哀不自胜,“兄长为你连命都丢了,你却可以还回去那里,从此享尽荣华?而曲家从此必要沦亡天涯?”
“无轩!她杀了无尘,你为什么不杀了这个贱妇!”此刻苏念言掀了帘子进来,满目的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此刻,她对我只有恨意!
“你先出去!”无轩无法,只能够先让她出去。她似乎还想多说什么,无轩看了一眼她,她便立时缄默不言,退了出去。只是出去之前,仍是没有正眼瞧过我。
“你这般想我么?”我恸恸一笑,凄然泪下,“我无话可说。”
“我不知该如何想你,无论如何想,于我而言,并无多少区别。”我见他自嘲一笑,并不答话。只自己出了大营,强行忍着不回头看。
“林嫣然。”身后苍凉的声音徒然一响,见我停下驻足,复而又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再好过,如今也不会好过了。这话无甚意义,请曲阳侯再不必说。”我冷冷的声音从嗓子发出,带了丝沙哑却微不可察。
听身后再无别话,便急急离开。一路上,见着那些目睹了无尘受伤的士兵对我怒气交加,却有了军令,只能隐忍不发。待我骑上马匹,回首观望之时,一声声的冰冷的声音渐渐响起,悲恸的哀泣声此起彼伏。
“少主薨逝!”那痛哭流涕的响声络绎不绝,我心不忍归去,却不得不归。
扬鞭启程,一骑红尘。
无尘。
分崩离析,泾渭分明皆是憾恨之人的伤心话,你我并不伤心,所以千万千万,不要这般。
他日轩车来时,我一定会问你,你没有来迟对不对?
我一直忘记,原来我看世事太过清楚,过于计较得失,已是慧极伤己。而你情深未变,为爱所绊,最后无福无寿。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可不是你我的宿命了么?
我顺着肆虐的风沙骑马回城,从暗道里又摸索着回到宫中。
那暗道里黑漆漆的,连带着我的心也暗了下去。再次见到外头的光线时,脸上**,我伸手拿袖子一抹,原来又在流泪了。
扯开嘴角笑笑,苦涩的液体顺着脸颊流入嘴里,却觉得什么味道也没有了。原来,在这宫里待的久了,失去的东西也多了,自己的心也早就变得满目疮痍,根本就尝不出苦味来了。我本来也就逃不过啊,又能如何呢?
顺着原先的云逸林回到碧凰宫中,见着这金碧辉煌,朱瓦碧楼,心里不由渐渐低沉下去。我的身子在这样的锦衣玉食中,而心,却已经是褴褛不堪了。
“娘娘可回来了,先歇息吧,娘娘脸色不太好……”刚进宫门就见着如婳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扶着我,贴近我的时候她还递给了我一个眼色。
我会意,便回至主殿。
“怎么了?”我丢下一句,便去换衣裳。
“娘娘,洛大人和曾大人都被皇上训斥了……就连锦贵嫔都被皇上冷落了……”她一脸忧容,皱着黛眉道,“皇上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娘娘会否有性命安危,是否应该通知无尘少主……”
“无尘已经死了……”我听见她这句话,心里不由一痛,急忙打断她,“不必再通知他了。”
原来连如婳都知道的,只有无尘会以命来救我。但是他已经不在了,今后我再有什么危险,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娘娘……”她呆呆地吐出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下文。
“你说,皇上会不会杀了我。”我虽是问她,却用了肯定的语气。是了,无尘本就是为了救我的,否则,如今成为黄土下的一堆白骨的人,便是我了。
“娘娘,皇上怎么会呢?皇上这般宠爱娘娘,必是视娘娘如心中瑰宝了……”她说得极其小心翼翼,觑着我的神色缓缓诉着。
“你也会说这是宠爱。只是宠,而并非爱。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我怎么会那么愚蠢,竟敢妄求这些在宫中根本不存在的情意……呵……当真是蠢笨不堪啊!”我望着外头仍旧如火如荼的桃花,心中绞痛难当。
昔年,玄真为我召集天下花匠,不辞辛劳十数月,终在寒冬时节为我种活了一整个园子的桃花。那时的情意是如何的浓烈胶漆,如今事易时移,朱颜已经辞镜,只有桃花还在,连春风都笑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