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懒的午后,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张天启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屋外阴暗一片。
“胖子,胖子快醒醒,月亮马上都照到屁股啦。”瞧见韩胖子还在床上歪着,张天启伸脚蹬了他两下。
“干什么啊,月亮照屁股,不是刚好睡觉吗。”韩胖子没好气地哼哼着,翻个身想要继续睡觉,却不小心翻错了方向,扑通滚到了地上。
吭哧了几声,韩胖子揉着脑袋起身,茫然四顾着。
“喂,胖子,行愿师父人呢,怎么不见了。”
“哦,大和尚啊,我迷糊的时候听见,他去藏经阁找老和尚了。”
“藏经阁,藏经阁……”张天启嘴里念叨了几遍,忽然拉着韩胖子就往外走去,“跟我走,胖子,咱们过去看看。”
韩胖子很是郁闷,随手把房门带上,低声问道:“天启,你这是干嘛,去那藏经阁做什么?”
“去看看有什么宝贝,八戒。”
“八你个大头鬼,瘦猴子。这里又不是少林寺,又没有什么武林绝学神功秘籍的,咱们去了能找到什么好宝贝。”
张天启朝两边看了看,发现大部分和尚都在房间默念晚课,庭院里很是安静。
“小声点,胖子,这甘露寺虽然不是千年古刹,但我听那甘草大师说起过,地藏九华,灵草甘露。那藏经阁里有不少疗伤修炼的古书,我是想过去找找看,有没有能给大伯调养内炁的。唉,大伯的身子,现在筋脉里内炁时常不稳。”
听了这话,韩胖子在后面轻声哦哦了两下,跟着张天启来到了藏经阁外。
这甘露寺的藏经阁,是圆形塔状的建筑,高只有三层,占地却是极大。四周大小开了八个木门,用来方便进出,而在门口并没有什么僧人看管着。
随便挑了一个窗户,韩胖子掏出根乌金丝,拨弄两下便把窗户撬开。他双手一撑窗台,轻巧地翻进屋子,抬头却发现,张天启已经在里面站着了。
“我说胖子,门又没关,你费这力气开窗户干嘛。”
“咱们是来找宝贝的,走正门多没有感觉啊。”
两人互相嘲讽了几句,便弯腰低头,开始在阁楼里搜寻着古书典籍。阁楼里书架成排,按着九宫的方位摆放着,每个架子旁边,都有一盏长明灯亮起,被特制的琉璃灯罩保护着,以免轻易掉落酿成大火。
书架靠着窗户的地方,有四五台龙骨水车,造型甚是精巧,一来水流驱动了龙骨转动,呼呼生风,将阁楼的檀香吹散开来,二来也是取以水镇火,预防走水的含义。
“咯吱咯吱”的声音,有规律的响着,将人的脚步声也都掩盖起来。
翻看了一楼几个书架的藏书,没有什么收获,张天启不禁有些挠头。
“真是奇怪了,这里的书都很普通,屋子里也没有人看守,难不成这个藏经阁是假的。”
“差不多了,这一楼的书册都是手抄的,可以随便借阅带走,当然没有人来看守。”韩胖子悻悻地走了过来,摊开手低声说着。
“你怎么知道?”
“门口书架上,有块木牌写着告示的。”
张天启溜过去看了,才知道藏经阁一楼的书册,都是从三楼抄来的,平时那些信徒前来上香拜佛,都可以过来拿走观看的,怪不得没有人在看守。
“那二楼是……”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轻手轻脚地,来到藏经阁二楼。刚刚站定,张天启便瞧见侧边的房间里,亮着烛光。
烛光摇曳,清晰可见两个身影在面对面坐着。
示意韩胖子轻声,张天启弓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地往那边挪动着。凑近了露头大概一瞧,就瞧见屋子里坐着的,正是是大和尚行愿,老和尚甘草大师。
“禅师,贫僧这里打扰了。因为明早赶着下山,不得不傍晚前来,向禅师求教一二佛法。耽误了禅师清修,还望见谅。”
行愿和尚将靛蓝禅棍横着,放在膝头,盘腿坐在垫子上,向前躬身行礼。
甘草大师眉眼一抬,把手中的一卷书放下,微微点头还礼。
“阿弥陀佛,老僧不过是闲来无事,进来看看经文抄写的情况,顺便替北川兄查找疗伤秘法所在,并无什么打扰。”
听到伯父的名字,张天启忍不住把脑袋抬高了一些。他往里面仔细瞅了两眼,就看到大堂里前后摆放的都是檀木的书桌,每个书桌上都整齐码着几刀生浆宣纸。
“原来二楼是藏经阁抄书的地方,和尚们从三楼把原本珍藏拿下来,抄完留存归还,副本送到一楼。这样的话,不但方便,而且只需要几个和尚守在二楼,就没人能去偷得珍藏。”
张天启在心中念叨了一番,算是明白了过来,又想着关于大伯疗伤秘法的事,赶紧把耳朵竖起来继续听着。
“禅师,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来历,还望禅师指教,弟子如此行事,佛祖会怪罪弟子吗?”
“阿弥陀佛,真是没有想到,老僧年迈如此,还能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不动冥王的佛传弟子,善哉善哉。”
甘草大师口中宣讲佛号,眼神飘向了行愿背后的骷髅羊头,深邃的双眸里,闪过精光。
蔚然一笑,甘草大师接着说道:“小师父,你虽然来自冥寺,供奉的是不动冥王,但和我地藏菩萨还是有不解的缘份。而你时常下古墓,取财物,也不过是将其施舍给贫苦百姓。如此行事,佛祖是不会怪罪你的。”
听见古墓财物的字眼,张天启和韩胖子均是怔住,心里不由得想到白天在赵家碑林旁,初次见到行愿和尚的情形。两人暗暗惊奇,感情这行愿竟然是同行中人。
“禅师,你是说佛祖当真不会怪我。”
“借阴间一二黄白之物,化阳世万千苦难之人,便是地藏菩萨在此,也会赞你心念可嘉。此乃普渡迷航之举,只要你心存敬畏,佛祖会保佑你的。”
“阿弥陀佛,多谢禅师指点。”
行愿双手合十,指尖触到额头,身子向前弯曲着,堪堪碰到了檀木的桌面。然后他直起身来,来回反复,朝甘草大师施礼三次,方才缓缓停下。
微微点头之后,甘草大师将桌子上的古书拿起,往后又翻了一页。
歪着脑袋,盯了一会那书卷,行愿悄声问道:“敢问禅师,白日那位施主是何伤病,贫僧懂得些岐黄之术,或许能帮助禅师。”
“甚好,甚好。老僧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实在是记不得,北川兄他修炼之时,经脉内炁逆流紊乱,使得他境界不稳,还有可能折损阳寿。小师父,你可知道有什么秘法可用。”
“原来是这样,调养内炁的秘法……贫僧小时候,还真的听师父说起过。”
行愿说到这里,昂起头望着墙壁上挂的油灯,眨巴眨巴眼睛,开始回忆起来。
房门外的张天启听到确有秘法,伸直了脑袋往前凑着,脚下一个没垫紧,晃荡着就要倒下,旁边的韩胖子眼疾手快,拿手轻轻一托,扶住他站稳身形。
楼下的龙骨水车,依然咯吱咯吱地响着动静。
“禅师,贫僧记得在广闻杂记里,记述着一种名为龙游吐息的功法,此种功法平时修行是没有大用的,只能强身健体而已。不过,如果有人修炼《唤龙经》导致内炁异常,便可配合此龙游吐息功法,修炼时相辅相成,就能顺经通脉,稳定境界。”
“龙游吐息……”
甘草大师缓缓起身,口中喃喃自语着:“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了,似乎是有这本书记述来着……广闻杂记,在哪来着……哦哦,在这呢,找到了……”
从墙边的书架里,抽出一本旧书,甘草大师拿回放到书桌上,借着油灯翻看着。
书页发黄,封面上满是尘土飞扬。
“龙游吐息功法,相传是大唐国师李淳风所作。上得天道,下御万物,修行时仿神龙遨游之姿,承百毒不侵之体。可化用聚灵炁石,藏于自身经脉,至曲径通幽处,而后洞玄清明,终得生生不息大成矣。”
听甘草大师口中轻轻念着,张天启是一阵头晕,他本就是对修炼不甚精通,如今听到这绝妙的功法,更是不知所云。他心中只是想着,能知道哪里有,赶紧找来给大伯修行就好。
瞧着屋子里那枯黄大手,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张天启晓得这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连忙绷紧了腰,闭气凝神听着。
“此功法为神龙皇帝所忌讳,现已失传。”
甘草大师和行愿和尚望着最后一页的一行字,均是瞪大了眼睛。
门外的两人,则是被这句话闪了腰,连韩胖子也站立不稳,咣当咣当地倒在了地上。
“天启,你们两个……”
甘草大师听见响动,转头就看到张天启一脑袋将房门撞开,身子趴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缓缓站起来。
“啊,我们两个是听到院子里有老鼠,怕佛祖的灯油被偷吃了,就跟着跑过来看看的。”韩胖子起身,揉揉酸痛的大腿,开口随意解释着。
张天启却是向前走了两步,恭敬地朝甘草大师躬身行礼,然后诚心说道:“甘草大师,我想请问,哪里有您所说的龙游吐息功法,我想去找了来,为大伯他疗伤治病。”
“阿弥陀佛,你有这个心意,老僧自当替北川兄高兴。不过,天启你也听到了,书上说此功法已经失传,世间浩大,老僧也不知该往何处寻来。”
听了回答,张天启很是失落,连连叹气之后,便向甘草大师和行愿和尚告辞着,准备离开。
“贤侄不用太过担心,北川兄的伤势虽重,但只要耐心修养,不妄动肝火,不虚耗內炁的话,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甘草大师出了房门,瞧见满脸忧愁的张天启,出声劝慰一番。
“多谢大师,这些时日,还要劳烦大师多费心照顾大伯。”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张天启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和韩胖子下楼,回了住处。
藏经阁中,龙骨水车一页一页的翻转,仿佛永远不会停歇。行愿了却心中所求,拜别甘草大师,竖起禅棍离开。
二楼的甘草大师,临近窗户站立,望着相距不远的三人,面露慈祥,轻轻念道:“年轻真好,有聪敏的记忆,有矫健的步伐,红尘世界,还是需要年轻人去闯荡的。”
持棍而行的行愿,不知身后阁楼有人眺望,此时他正在注视着前方,注视着张天启。
夜色之中,他脸上露出的,竟是窃喜的笑容。
秋雨微凉,沁人心脾,厢房里的被子有些薄了,韩胖子体型又大,睡着翻两个身就把被子卷走大半。张天启蜷缩在墙边,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上得天道,下御万物……龙游吐息……曲径通幽,洞玄清明……”
默念着李淳风的功法,惦记着伯父这些年对自己的照顾,张天启缓缓入睡。
寒意侵身,眼皮跳动,呼吸时而沉重时而悠长,恍恍惚惚的,张天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自己,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身处山崖绝顶。
霍然抬头望去,漫天繁星闪烁,映入眼角中,宛如亘古传下的一张棋盘。
星星忽明忽暗,明暗交错间,似乎从序盘下到了收官。张天启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回身四顾,也只瞧见山林寂静,只隐约听到流水潺潺的声音,轻若无闻。
忽然,夜空棋盘中天元方位,一颗星星燃烧起来,猛地向西南方向坠落。
炽热的火焰渐渐明亮,直到用肉眼也清晰可见,张天启不禁伸手挡在额头,从指缝间却惊奇地瞧见,那流星竟是落到了山崖的对面。
天光划破黑夜,瞬间照亮了绝顶。
张天启紧皱眉头,满脸的不可思议,因为他分明看见,山崖对面,临风站立着一个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