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还是暮气尚在夜色未消,冬季的早晨寒凉彻骨。
但是已经有大大小小的官员,或乘轿或骑马在往皇宫进发,他们都是前往早朝的朝廷要员。
早朝乃是决议朝廷大事的会议,帝国大大小小的决议都是从早朝决断,随后执行,这里就是帝国的大脑。
作为重中之中的早朝,不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都是卯时开启从未变更,这个时候极早,百姓们都还赖在被窝里没有醒来,官老爷们却要睡眼惺忪顶着寒风奔赴皇宫。
这也是遵循圣人言,治人者知人,先于人晓,后于人息,知人知事方为治人。
圣人的意思是说,治理百姓的人首先要知道自己治的是什么人,就要起的比别人早,睡得此别人晚,要知晓百姓想的是什么,该怎么做事才是合格的治人者,至于享福就不用想了。
所以历朝历代,早朝的时辰从未变过,上至皇上下至百官,都得在太阳还没爬起来的时候就麻溜开始商议朝政。
虽然不怎么人性化,但是在圣人看来,不管是皇帝还是臣子,想要屁股坐得稳就得多干活。
而在皇上看来,老子都起这么早了,你们这些个大臣也不能比我舒服!
所以这不怎么人性化的早朝制服被历朝历代严格遵循了下来。
汇聚而来的大臣们在皇宫的东朝门等候,不多久寅时一过,更钟敲响意味着卯时已经到了,皇宫的大门被禁卫缓缓放开,大臣们才鱼贯而入。
这个时候,不少人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又在最前列的几个大臣似乎都不怎么对劲。
例如吏部尚书何定书黑着一张脸,一点好脸色都没有,都没人敢上去搭话,生怕触了霉头。
而其他几个大臣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就连一向稳重的文傅丞相都一脸的凝重。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倒也不怪他们,毕竟文傅提前通知的人不多,也就是几个朝堂大佬而已,至于其他人都是小鱼小虾,在朝堂上吆喝两声也还行,但是真正的大事就轮不到他们说话了,自然也没必要让他们知道。
“卯时已到,诸臣入殿等候圣驾!”
伴随着内侍的喊声,大臣们心情忐忑的依次入殿,按照官职按部就班的站在各自位置。
虽然不管知情或是不知情的大臣心情都不平静,但是金銮殿乃是帝国核心,象征着威严与权力,大臣都需要维持足够的肃静。
每个人都是目不斜视,微微低头一言不发,等候着帝国主人的到来。
然而今天来的却不是皇帝。
一位内侍喊到:“皇后娘娘驾到!”
大臣们心头一震,来的居然是皇后而不是恭武帝,这是极其不合常理的。
宫中规矩,后宫严禁干政,金銮殿一直都是皇后的禁区的,正常来说只有册封皇后大礼的时候,皇后才有那么一次机会踏上这里。
知情的人心中了然,但是不知情的人难免胡思乱想。
皇后这是像干嘛,恭武帝又在哪里呢?
不少人心中突然有了可怕的猜测。
但是这个时候来不及多想,大臣们躬身喊道:“臣等恭迎皇后娘娘!”
皇后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缓慢的走向上殿,她头戴珍珠凤冠,身披九凤纹袍,袍尾足足延伸一丈有余,被后面四个小内侍弯腰捧着,袍尾连地面都碰不到。
此乃皇后正装,极尽雍容华贵,只有极其重要的大节日子才会穿戴。
萧皇后安然端坐在龙椅一旁的侧椅,只要恭武帝一天没驾崩,不管是谁的屁股都别想坐上龙椅。
望着下面一片沉默的大臣们,皇后心中极其平静,越是到这最后关头,她反而更加镇定了。
大臣们都在静静等待着皇后的交代。
皇后脸上浮现出哀色:“诸位大人,本宫今日来着金銮殿,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件沉重的事情!”
金銮殿静默无声落针可闻,但是每个人脑子里都在飞速思虑,看今天的情形和皇后说的话,心中那可怕的猜想似乎越来越真实。
萧皇后轻轻抬手,抹了抹不知道有没有的眼泪,做了一番姿态,才缓缓开口。
“诸位大臣都知道,近日来陛下龙体有恙,一直没有上朝,而哀家也一直心系陛下,催促太医全力诊治,却不见好转。
为此,哀家每日焚香祈愿,只愿陛下龙体圣安早日恢复。
但,天不遂人愿,昨夜时候陛下突然昏迷,病势急转直下,太医们全力施救之下,虽然陛下气息尚存,但仍旧不省人事,随时都有灯熄之危。
陛下的病情,已经无力回天了……”
萧皇后的话,犹如惊雷响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除了事先就知道的几个大臣,其他人全都傻了。
恭武帝病危!
这太突然了,让他们全都措手不及,甚至有些茫然。
恭武帝已经在位二十八年,在场绝大多数大臣都是一路辅佐这位皇帝陛下过来的,突然得知这样的事情,许多人心中有了巨大的落差感。
萧皇后适时的安静下来,留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去接受事实。
等到差不多了,萧皇后才继续说道。
“昨夜哀家知道陛下病危之后,内心甚是悲痛煎熬,恨不能替受陛下之病苦,然哀家无能为陛下做些什么,亦只能彻夜守候龙榻,伴长灯祈愿。
虽然陛下病情凶猛,但是哀家还是相信陛下龙体圣安,一定能转危为安,哀家相信诸位大人亦是如此心愿!”
朝堂百官跪倒一片,神色悲痛的喊到:“臣等相信陛下受天眷顾,必定能渡过难关驱离病痛!”
萧皇后甚感欣慰,又叹了口气。
“想陛下正是龙兴之年,然而二十八年来国中事务事必躬亲,忧虑政务心力交瘁,以至今日龙体有损。
这些年来陛下白日议事,夜里批奏,鲜有空闲从未享乐,哀家看在眼中心里甚是痛惜,早知如此哀家应当劝谏陛下放松国事以重龙体,当不至于今日之果,哀家有罪啊……”
大臣们齐声喊到:“臣等有罪……”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基本都在为恭武帝说起漂亮话了,对于一个病危的皇帝,总是该吹捧一番的。
实际上恭武帝绝对不是什么兢兢业业的皇帝,皇后那些漂亮话也跟恭武帝没什么关系……
甚至在丞相他们几个早就知情的人看来,萧皇后这番悲痛的姿态有几分真情都得打个问号。
恭武帝可不是像她说的昨夜才出事,而是早就病危了,要悲痛也早就悲痛完了,哪用等到现在。
萧皇后这番姿态只不过是在这种关头,身为皇后必须表现出来的姿态而已。
皇后和臣子的姿态做的差不多了,大臣们知道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现在就连刚刚知道真相的官员都能看出来接下来是要上演什么了!
皇上病危,就再没有比立储更重要的事情了。
大凉要变天了……
只有老成持重的文傅还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其他人的能保持平静的没几个人。
皇后缓了缓情绪,郑重说道:“皇上的事哀家虽然痛心,但却不能意志消沉,不论出现什么情况,哀家作为后宫之主首先要考虑的是社稷的稳固,陛下病倒了,社稷却不能动摇!
今天哀家越过规矩来这金銮殿,便是与诸位大人商讨,哀家只是一介无知妇人,而诸位大人却是社稷的支柱,所以这接下来,要在陛下病危的情况下保证大凉的安稳,就需要倚仗诸位大人了!”
“此乃臣等本分,必定鞠躬尽瘁,不负皇上与皇后的重托!”
皇后点头说道:“有诸位大人坐镇朝堂,本宫还是安心的,却不知道在当下情况下,首要去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金銮殿瞬间沉默,大家都明白皇后的意思,但是却没人敢出头说话,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都难免喜欢明哲保身,像这种出头的事情,还是就给别人做就好。
气氛逐渐凝重的时候,文傅丞相首先站了出来,他苍老的面孔没有一丝慌乱,看向萧皇后。
“启禀皇后娘娘,陛下龙体事关社稷,不论如何都应当敦促太医院全力救治,此为首要之急!”
萧皇后微微颔首:“文傅大人说的是,哀家也是这么想的,太医院那边哀家已经加以督促,没有任何放松。”
文傅继续说道:“微臣相信陛下龙体圣安必定能够转危为安,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在陛下尚未苏醒之前,国事也不能废驰……
所谓社稷为大,朝廷需要一个储君代国了!”
大戏上幕了!
百官们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短短时间里一个接一个的大事发生,他们一点准备没有,这才多久一会,就突然要册封储君了,谁能反应的过来。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确立储君了,百官们看的很清楚,虽然大家嘴上说的漂亮,但是心里都知道恭武帝九成九是没希望醒过来了。
现在选的这个储君,基本可以看做是新帝了,只等恭武帝驾崩,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了。
至于这位储君最终是谁,才是大家最关心的。
皇后说道:“文傅大人说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朝政是万万不能荒废的,是该立储代国了。
不过立储之事乃朝政决议,哀家倒是插不上嘴,还需要诸位大人议一议,这储君究竟是选哪位皇子合适呢?”
文傅说道:“请问皇后娘娘,陛下病危之前,可有关于立储的口谕或者诏书留下?”
皇后低垂着眼帘,悲伤的说:“陛下病的突然,却没有口谕和诏书。”
“既无口谕诏书,那么储君之选当以朝廷推选。老臣以为,诸多皇子中,不论是以资历,还是以才学品行来看,二皇子信王殿下都是上上之选,所以,老臣推举信王殿下!”
皇后点头说道:“其他大臣可有什么意见吗?”
“微臣有话要说!”突然,下面一位大臣站了出来,高声说道:“微臣以为丞相之言的确有理,但是储君之事却不可如此轻率处之!”
他话音一落,却又见另一位官员站了出来:“微臣附议,储君之事应当慎重对待!”
文傅呵呵一笑:“早朝本就是百官议事,诸位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可直言不讳!”
文傅并不着急,不是所有官员都是支持信王的,有人跟自己唱反调再正常不过了,政治斗争就是这样,不是一个派系的人,他们也不怕得罪自己这个丞相。
“微臣以为,国之储君关乎国本,乃社稷支柱,所以确立储君不应以资质参考,殊不知前太子殿下乃陛下嫡长子,也确实册封了太子之位,但结果如何呢,最后还是被陛下撤位惩处,这已经足够证明以资质论储君是不合适的!”
“微臣附议!确立储君应当重才学能力,古往今来君庸国废的例子数不胜数,我朝更应该引以为戒!”
“哼,尔等此言岂不是胡搅蛮缠,大凉立国已有祖制,储君的册封向来以嫡长确立,前太子不在的情况下,信王就是第一顺位候选储君,而你们却妄顾祖制大放厥词,置历代先帝与何处,置大凉国制于何处?”
“笑话!若是按照你的意思以嫡长决定,那在前太子已经不在的情况下,最符合祖制的储君人选可不是信王殿下,而是皇长孙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皇长孙不过十二岁,虽然照祖制他的确是最当下有资格的储君,但是以社稷考虑,年幼继位是绝对不合适的,应当在诸多皇子中推举储君方是正道!”
“哼!原来你也知道以社稷为重,既然如此,就应该以能力品行做参考!以微臣的意见,四皇子梁王殿下无论是才学品行,都是诸多皇子中最出众的,储君之位应当推举梁王殿下!”
不一会,朝堂大臣们就吵的不可开交,大臣们都有自己的政治投资,为了能尽量让自己支持的皇子登上皇位,每个人都争得面红耳赤,到激烈的时候,甚至恨不得要上去扭打撕咬。
不过也只有他们吵的激烈,真正位高持重的朝堂大员们却一言不发。就连文傅也只是起了个头,后面的争吵就没有参与了。
这是朝堂的常态,不管什么事都是下面的小鱼小虾先起哄争个你死我活,最后再由真正的大佬们出面,这时候事态差不多明朗了,就是皇帝拍板的时候了。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皇帝在上面了,真正拍板的人就是朝堂上的几个大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