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马,已行至巍峨城门。
此次归来他不再为千功万事,只为一人之心。
…………
珅儿前两日就卸去了厚衣,一身鹅黄衣裙于石阶上映措着斑驳。
昭爰亦在不远处看书,两人不再像从前一般无话不谈,却也无冷言相对。正如此刻的静默已维持了数月还未被打破。
午后,阵阵暖风吹拂耳畔,珅儿看着经卷有些昏昏沉沉。
昭爰瞧见她的慵懒,无奈一笑,起身过去想叫她回房休息,一脚刚下石阶,便不能再前行一步。
一只调皮的蝴蝶搅乱了珅儿的困意,她迷糊的放下手中的经卷,双手撑起脸颊想小憩一会儿,却在抬头迷离的一瞬,望见远处站立之人。
一排排杨柳隐隐遮挡住了那人的面容,珅儿无法看清,只觉得那身影十分熟悉。
她不自知的站起身……那人也慢慢走近……
出神的昭爰在珅儿起身后就收起了眼中的一切,此地已不容有她。
珅儿望着步步走近之人,而后漠然转身看向昭爰,却见她已离去……珅儿渐有不解之色,回头又看看那人,赶紧扭头呼唤。
“姑姑。”
昭爰驻足,回眸看见珅儿,不知她此刻还想作何。
珅儿迟迟浅笑:“这位公子是找你的吧?”
这话带着利刃之芒,狠狠劈在两人血肉上。
昭爰错愕看向王谊,却辨不清他的神色。
珅儿又一次平色回眸,将二人的震惊与疑惑淡然收下,她捡起地上的经卷,跟昭爰说:“我先回去啦。”
她洒脱走开,留下两个僵硬身躯无言相望……
“王谊!”
昭爰惊呼着上前扶住快要倒下的他,他仍游离着心神,甚至不敢回忆刚刚的一切。
珅儿,我越来越把握不住你了吗?为何我已归来,你还是让我束手无策,倍感狼狈。
刚才所见所闻,该是真实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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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谊暂且留在了山下的驿馆,他不知珅儿发生了何事,却不敢贸然追缠伤害她的情绪,或者说,是不敢伤害自己。
他独坐到天色昏沉,见院外屋内都燃起了烛火,才将纾饶叫进屋里。
纾饶一直安静站着,“正经”答复他的询问。
“公主怎么会变成这样?”
纾饶低身:“回驸马,就在您走后一月,公主连日身子不快,本想画画来消遣日子,谁知提笔……就画不出啦。”
他只说这一句,王谊就不忍再听。
拳头慢慢握紧,自离去之后珅儿究竟遭受了多少折磨,才会恨到将他的模样都忘记。
静默了良久,纾饶小心开口:“驸马今晚……还去探望公主吗?”
“先别。”
他抬手阻止:“太晚啦,让她休息吧,你也别跟她多说。”
“是。”
纾饶思虑片刻。
“驸马明日可是要去拜见陛下?”
王谊抬眸,“公公有何要嘱咐?”
“不敢,只是想将当年之事说与驸马。”
王谊仔细倾听。
“其实京城之事就如驸马离开时料想的那般,陛下一直不知道您与邬巉相遇之事,也不知您这一路的打算与艰险,所以才顺势恩准了公主的求情。”
“真是珅儿为我求情?”
“若没有公主,驸马如何再进京门?”
王谊惊然。
“我唯一失算的,是珅儿那时还在意我的生死。”
“明日觐见陛下,还请驸马当心应对。”
王谊无心答复,纾饶知道他此刻心乱如麻,也不禁吐露心声。
“恕老奴多嘴一句,公主对您的情意其实一日也不曾减退,可先有当年重重误会,再惊闻静女之荒唐,她这半生,可是被驸马折磨的不轻。”
王谊悔恨难忍,他明明深爱珅儿,为何又如此折磨她……
“老奴说这些不是让驸马自责,而是请驸马放下往日的愁怨与不甘,您此趟归京实属不易,请万事都为公主多想一分。”
“公公之意,我明白。”
“即是如此,老奴便不打搅驸马休息啦,老奴告退。”
…………
星辰烁烁,屋内的烛火仍是晃眼。
“公主,您这回可是把驸马吓坏啦。”
珅儿坐于窗前凝望高悬的明月,眼眸似带着猎欲之芒。
“若非那幅画,今日受惊吓的就是我啦。”
纾饶点头:“是是,老奴知道,这驸马当初决然离去您委屈的很,可此举……似乎太狠了点儿,驸马把自己关进屋里大半日,满脸都‘写着’内疚与心痛啊。”
珅儿扭头,并未有心软之色。
“这不是我突发奇想,我只是让他知道我这一年经受的所有。”
“是。”纾饶当然都清楚:“老奴只是想提醒公主,把握好分寸。”
珅儿继而望向窗外,眼角总有一丝笑意想要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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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啦。”
空旷的大殿,那声音更显得沉重。
王谊跪在中央:“是。”
“此次离京,山险路遥,你能平安归来,看来老天都在眷顾你。”
王谊面色如常:“天恩眷惠的是陛下,臣,是蒙陛下之恩。”
朱瞻基转身,两人四目相对:“你是蒙受珅儿之恩。”
王谊漠然。
“你本已无返京之机,可朕算不到珅儿已对你用情至深,朕实在不忍再伤她一回。”
王谊感念珅儿之心。
“臣……有负于当日请旨之言,更愧对公主之情。”
消沉的语气不再是君臣之言,而是他最深的悔恨。
“你若真的明白,今后就少沾惹事端。”
王谊安然受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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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下,隺临被禾翡阻拦住。
“公主有要事与公公相谈,你先在此等候。”
“哪里来的要事?公公难道不知道此刻最要紧的就是公主该休息了吗?”
她一把推开禾翡的手臂,走进禅房。
“公主……”
欢悦的声音消失在纾饶的冷色下,她却没有觉得害怕,径自走向珅儿。“公……”
“禾翡呢。”
她从未听见珅儿如此冷淡的声音,虽未看见她的神色,也令她感受到可怕……
意识到不对劲的她立即跪下:“她……我是来为公主读书的。”
“今日免了。”
连头也未曾回的拒绝令寉临隐隐觉得不安。
“是,奴婢告退。”
纾饶一直看着她离去,并未多言。
…………
隺临郁闷的回到了公主府。
“隺临姐姐怎么回来啦?”
她接过侍女送上的茶水。
“还不是那个老公公多事,一直与公主唠叨个没完,亏他照料公主多年,竟然也这么没分寸。”
“我听说驸马回京了,公公大概是在安排此事吧。”
“驸马?哼,他离京一年我也未曾听公主提起过半句,还以为他被公主流放了呢。”
“嘘!隺临姐姐怎么能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呢,要是被公主知道可是大罪啊。”
隺临微笑,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说是大罪,我可不是哦。”
……
夜色下的纾饶远远观望着庭下的女子。
“去吧。”
侍瀓接令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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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儿起的很早,也怪连着两日都没睡好,在王谊面前她能装作平静无波,可一人独处时就骗不了自己啦。
她甚至窃窃猜测,王谊是不是也与她一样……
今日她第一回在这寺中精心妆扮了自己,着一袭赤色长裙早早来到了殿中祈拜,平日清冷的脸色多了几分红润。
心砰砰跳着,她隐隐感应到王谊已然到来。
她睁开眼眸仰望佛像,唯祈愿旧行涅槃,新出悦安。
轻提华裳,她起身走出殿外,果真望见了那守候之人。
眼前恍然回旋,她依稀记得成亲前王谊也曾在一处等过她,可惜,那时的她不屑理会。
稍稍平复心间的波动,她走近王谊,王谊转身而凝。
“你在等姑姑吗。”
王谊遮掩眼中的伤情,轻言:“我不是为郡主而来,那日也不是。”
珅儿“不解”:“那你是……是香客?”
王谊不急着解释,从大袖中掏出了那块锦帕,牵起珅儿的手交于她。
“我这有一件旧物。”
珅儿疑惑,猜不出王谊会带给她什么……
直到那锦帕散开在她手上,回忆撕扯而涌。
这诧异不是假的,她怎敢相信这条锦帕还在,而且还被他一直收在身边。
王谊有意用这样的方式唤醒她对自己的记忆,就算仍旧不能让她立刻想起自己,至少也能让她知道自己。
珅儿忽的落泪,这件礼物于她而言太过惊喜啦。
“我以为……它早就被丢弃啦。”
此时的王谊不想解释这条锦帕的存在,只想问她:“这定情之物还在,你怎能忘了我?”
珅儿狂喜伤绝,红眸绽放着魅惑的诱引。
“我怕……王谊已经不愿为驸马啦。”
王谊痛心:“王谊一直担着驸马虚名,怎能不回来得一个名实相符。”
重逢之惊悦驱离了眼泪,珅儿看着手心的锦帕一时不知该如何做,直到发觉锦帕上的血迹有异处……
她惊慌抬眸,却被王谊先行温柔安抚。
“这血中有你有我,早已不分彼此。”
可这情辞仍消解不了珅儿的不安。
“你都好了吗?”
“一点小伤,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这话自是安慰,邬巉怀着那样的仇恨,下手怎么轻得了。
“既然知道他要害你,何必还要惊险这一回,我怎么知道你那些打算……”
王谊深知她为自己担惊受怕、郁郁不安了多久,想起已如割心一般,何况亲受着。此刻他想用尽柔情弥补她的苦楚。
“是,是我不够聪明,自遇见你我不知做了多少蠢事。”
他的温色被忧伤铺盖。
“这回不理智的离开,又让你平白受了这么多苦……”
他情不自禁去握珅儿的手,却不知竟惊吓到她,那下意识的微躲令他霎时阴郁。
“我太心急了……”
心间微微的慌乱渐慢平复,她看见王谊落寞的神情,有些懊恼自己的动作似乎伤到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