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已经大半沉入地平线下,橘红色的晚辉虽没什么温度,照在青石苍树上,光影斑驳间依旧给人内心一种暖意。
季闲将黄进带回了金岭,耐心地在此等候韩锦簇。
他双目中黑白神力交织,就如追寻黄进踪迹的时候一样,默不作声地站着眺望车站的方向。
山顶几块岩石上的灰尘被苏蔷掸干净,露出青色的古朴质地。言晓言蜷缩着身体,侧睡在青岩上滑着手机屏幕,入神地看着不凡者网站里的文章中,众人写地各个虚界的所见所闻。
韩锦绣和镜老二背靠背坐着,两人都垂头看着脚下开始发黄的秋草,既不玩手机,也不出声闲话,安静而默契。
“我说,”言晓言最先耐不住沉默,“韩锦绣他们在搞什么,到现在还没找来,该不会不要这老东西了吧。”
被提及的黄进躺在地上,满眼无神,毫无动静。
季闲答道:“快了,他们原先也不知道我们会在齐云山拿下黄进。不过我们神力没有收敛,他们能感应到,现在应该正往这边赶。”
“快了快了……这种话最磨人了。”言晓言嘟囔了句,又低头继续玩起了手机。
没过几分钟,镜老二忽然抬起头,“来了。”
苏蔷言晓言差不多同时扭过头,看向那由远及近的,浩浩荡荡地神力光芒。
几道人影从远方斜上方高空迅速飞来,要落到山顶时速度陡然降下,最后轻轻落在山顶上,足不染尘。
为首的韩锦绣并不收敛她的神力,雪白的下巴高抬着,晕染上一层夕色的晚辉,就像一只高傲的孔雀展示着鲜艳的翅膀。她的神力也五光十色,明艳耀眼。
余璇的眸子有梦幻般的虚影时隐时现,在晚霞的映衬中显着别样的神秘。
封笑河和李寻并肩跟在她和韩锦绣的身后,李寻双目阖闭毫无表情,封笑河则一脸地无精打采。
刚才西瓜切到关键时刻,游戏居然闪退了,这对即将破纪录的封笑河是个沉痛的打击。
百无聊赖的言晓言一个鲤鱼打挺,看着韩锦绣满脸的得意:“这不那谁,韩锦簇的小妹吗?黄进交给你们神裔,处置得怎么样了?”
虽然黄进就在躺旁边,也不妨碍言晓言明知故问,成心挤兑韩锦秀。
韩锦绣与韩锦簇兄妹情深,但她最讨厌别人提她时带上她的兄长,好像她只是个依仗兄长的废人。
“把黄进给我们,所有事情一笔勾销。”她无视言晓言的冷言冷语,径自提出了要求。
言晓言这边的季闲三人,韩锦绣身边的风欲酒三人组,都不约而同地没出声,把话语权完全交给了这两人。
“那不行,我不是给过你一次了。给你,下次再让人跑了怎么办?”言晓言抻长着脖子。
韩锦绣冷着脸,压着自己的怒气:“不会有下一次!”
言晓言小小的个子只到韩锦绣的腰腹部,他仰着脸和韩锦绣说话,感觉气势也低了半头。膝盖一曲,跃浮在空中三米的高度。
居高临下地俯视韩锦绣,言晓言觉得自己状态很好:“猴子也不认为自己比人笨,可惜他们不会说话。”
“那你可以试试!”
璇姐说可以自己揍言晓言一顿,韩锦绣很相信她,也不准备维系表面的和睦,一切打完再说。
封笑河指了指山崖下,冲着季闲道:“季统领,下去聊聊?”
季闲微微颔首,身形一晃,与封笑河同一时间如燕雀般滑下山崖。
没有落到地底,风声呼啸间,两人已在半山腰一棵横生的老松上落定。
“封笑光怎么样了?”封笑河直奔主题,眉宇间露出一丝关切。
“我没亲眼见到他。从顾先生的消息来看,应该在可控范围之内。”季闲回道。
“顾回新先生?那我就放心了。”封笑河轻舒了一口气,关心之情不似作伪。
季闲问道:“既然这么关心封笑光,怎么不替他解决黄进以绝后患?”
封笑河摇摇头:“杀也是要有个杀法的。”
他指指山顶的方向:“她认为既然封笑光没死,处决黄进会引起神裔内部的不满。”
季闲知道封笑河是指在和言晓言对峙的韩锦绣,也知道神裔终究还是韩锦绣在当家。
“小言追杀黄进的时候,你们本不必着急去救的,那样大家都好收场。”
封笑河耸了耸肩,“没办法,小秀抢着救人,我们也没法拦着。言晓言真要和她争起来,我们还不得不帮小秀,还好言晓言让步了。”
言晓言审时度势地选择退让,客观上避免了皇庭和神裔的矛盾激化。
季闲道:“我还以为你要和封笑光断了远方兄弟的联系……看来黄进能从栖凤市逃到这里,也是你故意放水了。”
“当然,没有我们的默许,没有不凡者可以逃出栖凤市。不过小绣确实不知道,她还以为是神裔的戒备太松了。”
“韩锦绣就没有想到黄进会逃?”季闲问道。
“她如果想到就不会救黄进了。”
封笑河叹息道:“她总认为自己是靠老韩的威名才能统领神裔,所以一定要做些不一样的决策。但潜意识里,小绣还是迷信老韩在神裔树立的规矩,坚信黄进会接受神裔内部的保护与处罚。”
他停顿片刻,语气有一丝无奈,倒没有什么不耐烦:“我们需要让她知道,她每一个决定都会产生或好或坏的结果。或许代价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或许代价便是和某个超级不凡者势力血战一场,付出无数亲友的性命。”
季闲深表同意:“除了合志会和堪忍教那类人,没人愿意将性命交给别人裁决,哪怕是自己所属的势力。说到底,这之间并没什么区别,犯了该死的事,送到哪、交给谁判,都是要死的。怕死,就只能把命交给自己。”
至于封笑光对韩锦绣的培养方法,季闲不作评论。
“是啊,于此多事之秋,无故挑起神裔皇庭矛盾,本就是该死的罪过,黄进怎会愿意将自己交给别人发落呢。”
“所以你们故意放走黄进,是觉得黄进确实该死?”
封笑河笑得毫无顾忌:“我们不能,也不愿杀害普通人,不然会惹毛了合志会那群人。可死个不凡者,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六七年前那场战争,谁的手上是干净的?可是,杀不凡者也必须说个子丑寅卯,让我们有理由维护他,或者他有老韩那么强。乱生事而毫无价值的猪队友,早点被宰掉才是他们应有的结局。”
他反问季闲道:“你既然是高三的学生,一定记得萨拉热窝事件吧。”
封笑河一个时时刻刻玩游戏的网瘾青年,居然出口就拿课本知识做譬喻。
“还没还给历史老师……所以你认为,黄进有可能成为神裔皇庭开战的导火索?”
季闲并不惊讶对方这样想,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也不至于费这些功夫活捉黄进。
“黄进只是个小人物,但战争却有可能因他开始。此刻你我几人还能坐下商量,皇庭和神裔的其他人却早已不知交火过多少次。若是被有心人推波助澜,眼下虽然不至无法收场,总归太麻烦,我可不想连玩游戏的时间都没有。”
不大的混乱可以用武力来平息,不过封笑光更愿意把剑法用在切水果上。
季闲脚下稍稍挪动,震起老松缝隙积年的灰尘。“所以史部能击落你们,也是你们刻意为之?”
“隔行如隔山,史部,终究算不得真正的战士。不客气的说,杀光他们也只需要三分钟……我一个人的话。”
封笑河收回竖起地三根手指,抬头望向山顶:“不过小绣可气坏了。她被史部那个林珊瑚一个人拖住一整局,觉得很没面子,一路上都冷着个脸,我切水果的速度都冻变慢了。”
季闲笑了笑,没接封笑光这个话头。
山顶上的神力还没出现碰撞的波动,季闲知道言晓言说话一定不会好听,难得韩锦绣能忍到现在没动手。
“等上面打完了,黄进就交给你们,就当给你们被击落的一个交代。”
“多谢,神裔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会和余璇一起说服小秀,尽早处死黄进。”
季闲如拉家常般地问道:“你们那边就不调查调查?无故伤人,挑起矛盾?”
封笑河低下头,边回忆边说道:“黄进,目前单身。妻子二十一年前就已故去,膝下无子。数月前,情绪起伏严重,神裔同胞曾听到他有过疯言疯语,说什么要有老婆了。”
他早已将黄进的信息查个清清楚楚。
“他总不会突然要娶个新老婆。”季闲道。
“当然不是。根据更进一步的调查,他似乎听信了谁的欺骗,竟然相信他死去二十多年的妻子可以被复活。”
封笑河目光刹那间凌厉无比,展现他网瘾青年以外锋芒无量的一面。
“会是谁在蛊惑人心呢?”
“黄进虽然实力不济,五十来岁的人,社会经验也不少。能够谎骗他的人,必然有能打动人心的‘事实’。”季闲说道。
他明白这个道理,但正是明白,才知道面对这样的骗局有多难保持清醒。
“我们当然不会被骗,但心有期望的人却无法看透,因为他们本就愿意相信谎言……只要谎言稍微逼真点。”
封笑河继续道:“但想要谎言逼真并不简单。能骗到黄进这样经验丰富的老不凡者,非但要善于洞察人心,更要有诡秘强大的神术。我所能想到的,拥有这等神术的不凡者,无一是易与之辈。若我只是一人,倒可以杀他们个痛快。至于现在……”
他眼中的锋芒逐渐隐没,又变成那个凡事不挂心封笑河。
“我一点不关心是谁在蛊惑黄进。在老韩回来前,幕后黑手是谁并不重要;等老韩回来后,一切都将了断。”
封笑光转念想到一个问题,但还没来得及问季闲,山顶上突然传来神力碰撞的波动!
韩锦绣已经和言晓言动起了手。
“希望能稳妥收场。”季闲语气中有透露着不放心。
封笑河暂时收起心中的疑问,笑道:“小秀一向将个人恩怨置于神裔之后,而且也不算太记仇,所以你不用担心她会记恨皇庭,最多就是更讨厌言晓言。”
“小言……虽然是记仇的人,不过他也只论本人,不会恨屋及乌。”
季闲担心地并不是韩锦绣记不记仇,而是怕小言和韩锦绣打得忘了分寸。
万一韩锦绣没收住手,给小言留下难以治愈的伤势。就算……就算小言自己认赌服输,苏蔷那护仔的性格也绝不会罢休。
苏蔷这几年性格已经温柔很多,但当年在梦界给季闲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
若是反过来,只怕余璇那边也不会接受,谁都知道余璇对韩锦绣疼爱如亲姐妹。到时候,自己估计还得和封笑河交上手。
希望两人在动全力时,还能记得这场切磋纵然不友好,本质上还是属于切磋的范畴。
可别小事化大事,大事化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