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岫眉头紧蹙,怔怔地望着眼前迅速消失的冰刃,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冰刃明明不是自己的,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巫的身上,难道是方才有人趁她不注意,悄悄杀了大巫?
天规明令,神界之人不得过多插手凡界事务,而若有凡界之人无故死于神仙之手,那神仙便要遭天谴,这凡人死在冰刃之下,看来今日,这天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
空中发出一声轰鸣,透过云层在上方回响,白岫惨然一笑,抬头望向王宫上方逐渐聚集的乌云,心道:“我作为神界的云中君,四方之云皆在我管辖之内,如今天谴将至,却还要这乌云来提前告知,果然,是我离开神界太久了。”
说完,她缓缓走了出去,走到王宫之外的开阔处,一跃而上,穿过封印站在玄霜之上,静静地等待。
“轰隆”,天空中一声闷响,一道万钧的雷霆劈了下来,只一瞬后,乌云四散,天幕复晴。
笼罩在阳城上空的玄霜封印应声碎裂,而后,一道雪白的影子从空中坠落。
清晨,子瞿从一场怪异的梦中惊醒,他直起身子,外面凛冽的风声时不时地敲打着窗棂,隐约夹杂着侍从们刻意压低的声音,他转眼瞧了瞧寝殿四周,瞥见墙上挂着的金色佩剑时,忽然之间浑身战栗,心中一阵阵惊悸随即涌上来,他起身将佩剑取下来,紧紧握在手中半晌,才觉得踏实不少。
他十八岁封王,二十岁被立为储君,二十三岁便承袭了王君之位,平内乱,灭夷族,剿巫祝,将旁落了几十年的君权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战功与政绩皆卓著,按理说,有此一生,夫复何求,但不知为何,他不开心。
他不信天,也不信神,自己的路要怎么走,他说了算,他一心只想铲除国中的巫祝势力,也知巫祝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无法根除,但凡事没有定数,总要试一试。
昨夜发生的变故历历在目,父王留给他的巫祝联同他信任的将军一同发难,将他与亲信围在寝殿四周,若不是一个身怀法术的女子从天而降,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
天承五年七月望,阳城迎来了仲夏的第一场雨,雨由一声惊雷开始,自四更时甫降,初时不过寥寥细丝,飘渺而至,晨起时忽地变成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将整个阳城覆在天幕之下,午时过时,阳城之中大小街道皆已泥泞难行。
过午之后,大雨骤停,天幕放晴,早有着蓑衣戴斗笠的百姓拿着水桶木瓢自发走到街上清除积水,眼力好些的,大老远便瞧见了城墙上新张贴出来的告示,忙跑过去瞧。
半晌后,周围人四散而去,而后,两个消息在阳城之中传的沸沸扬扬。
大巫昨夜聚众谋反,叛军攻入王宫,却被王军一一拿下,大巫三日后午时凌迟。
而从宫中传来的另一个消息,却着实满足了阳城百姓蠢蠢欲动的八卦心:王上要纳王后了。
此事被传的玄之又玄,但却并非空穴来风,王君继位多年,后宫空虚,前一段时间,王君在全国张贴告示寻人却又不了了之,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好消息。
打开门,阳光直射入室,侍从捧着汤药垂首匆匆而过,瞧见他时,纷纷行礼问安,子瞿心中一动,轻轻摇了摇手,侍从会意,一同朝凤临殿而去。
凤临殿原本是王后寝殿,安王于大婚之前营造,先王后乃庄王子瞿生母,十年前因病去世,朝野举哀,安王更是废朝十日,亲持丧礼,悼念亡妻。而自那之后,安王再没立过王后,这凤临殿也闲置至今。
宫人侍从们都没有想到,这位面冷心硬的王君居然会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安置在凤临殿,想必是对这位女子用情至深了。
转眼日已西斜,最后一缕阳光也从窗棂处走远,白岫有些吃力地睁了睁眼,瞧见屋顶椽梁时,猛地一下子坐起来,她立刻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昨晚她明明记得自己遭天谴被雷亟,怎么这么快便没事了?
她忙摸出藏在身上的锦囊,将行雨珪拿出来瞧了瞧,心中瞬间凉了半截:行雨玉珪是云中君行雨时用的法器,可号令四方之云,换言之,只有持有行雨玉珪之人才能做得了云中君,如今行雨玉珪尽碎,她这个云中君算是彻底做到头了。
想到此处,白岫脑中灵光一闪,这支玉珪原本是她跟踪澶均时丢到雷泽外面的,怎么这个时候又到了自己的手中?
她脑中愈加清醒,心中也十分笃定,自己如今安然无恙,身上连一点伤痛都无,而这行雨玉珪变成这样,看来昨日的天谴雷亟,十有八九是被行雨玉珪挡去了。
眼前这玉珪跟了父君几万年,如今辗转到了自己手中,却在一夕之间变成这个模样,说到底,还是归咎于自己无能,她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也留不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小心收了锦囊,避开宫人侍从,离开了王宫。
她这几千年里,从没来过云泽,但到父君墓前时,却发现周围干净整洁,一根杂草也无,她心中宽慰,许久不曾感觉到这种温暖了,辗转各处,却只有在云泽才能感觉到的温暖。
她拿出锦囊,将它放在父君墓前,缓缓蹲坐下来,倚着墓碑自言自语道:“父君,孩儿来看你了,父君请放心,这些年孩儿过得很好。父君以前总担心孩儿闯祸,可孩儿却整日想着如何与父君作对,直到父君离开,孩儿才知道,整个云族的担子压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她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如今这行雨玉珪帮我挡过一劫,我不忍心将它弃于凡界,便将它带回父君面前,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她起身,跪在墓碑前叩首道:“孩儿先走了,以后再回来看您。”
离开云泽时,白岫遇上了一位手提草篓,鬓发花白的老妪,她看见白岫时,上前拉住她道:“你娘可是芸娘?你可是姓公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