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晚晚轻轻敲响他的门。
水似知道她来是为了替江何去求情,却没直接回绝她,他淡淡道:“进来吧。”
晚晚推门而入,见他正在整理针具,想必是要准备替唐无期行针。
她知道他定明白她来的目的,可是他低垂着头专注于用雪白的绢布擦拭每一根针,一言不发。
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在他那样的沉默之下任何人都无法不乱平心,平日里一向冷漠的他此时让晚晚觉得更加捉摸不透,她只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驯,避免惹他不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沉默每次都能令人心惊,总给人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的感觉。
所以她最怕他一言不发的样子了,那时的他让她觉得距离好远好远,太过遥不可及。
“神医,你就帮帮他吧!他真的只是迫于无奈,才会杀那么多人的!”
水似停住正手持银针从火焰上掠过的动作,轻轻放回针,平淡道:“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啊?呃……快一个月了吧,来宣宜轩的第二天他们就来了,当时他们身受重伤,我迫不得已才帮他们的。”
难怪,他就说那日他提早回来,分明就察觉到凌波阁有别的人在。
“意思是你根本没有受伤?”
晚晚小小一惊,神医该不会是气她跟他撒谎骗药吧?神医还特地让乞儿大晚上的给她送去疤的药呢。
他以为是她受伤才给她拿药的,若他知道药是给江何去的,他定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却不料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自己居然着了她的道。
泰山压顶一般的压迫之下,她终于点点头,却是一点底气也没有了。
水似看她,无奈道:“你还瞒我了些什么?”
心儿骤然猛缩,她迟钝了一下,下一刻就是想都不想的一口咬定:“没有。”
水似坐下,宽大的衣袍自然摊开,流泻一地。
他拉回话题:“既然你特意向我解释了他是受人胁迫才替汤乌做事,那他便应该告诉了你我行医的原则,既已知晓,为何还要来让我救他?”
“因为我相信神医你被世人称作神医,不会糊涂地一棒子打死所有人的,江何去跟那些上勾栏山求医的黑风客不一样。”
虽然相处不到一月,但她已经把他的性子摸得差不多了。聪明,但是脾气不好,心高气傲,却又重情重义,一身傲然风骨,有胆量有气魄,是再典型不过的快意恩仇的的江湖性格。
她自是相信江何去人不坏的,跟在母后身边十几年,见过太多太多的心思各异的人,母后就是再不让她关心后宫之事,可是朝朝暮暮,耳濡目染,她也多少有些识人的本领,像江何去这种直肠子,哪里会是坏人?
他看见她诚恳的样子,似是细细斟酌了一会儿。
突然忆起多年前那个带着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提着剑下山来接应的孩子,那时的他应该才十二岁左右,一双漆黑的眼睛炯炯有神,却极少言语。
他将汤乌放在八爪岩山脚下的八爪亭时,他低着小小的脑袋沉默了很久,才说:“为什么他还没死?”那眼神中全是失望,失望过后却又是庆幸。
水似不解这样一个小孩子为何有如此多的烦恼与纠结,他只从随行的一个孩子对他的称呼中得知他叫江何去,而且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来八爪岩了,由于水似治病一般都不关心病人及家人的身世来历,所以并没有多问他们什么。
未有过多交集,他们告了别,他又骑马打算前往天谕山。
后来他从天谕长老的描述中得知他救的人正是黑风客总舵舵主——杀人不眨眼的汤乌,他顿觉懊悔,但人既已救,他不愿再下手去杀,他一向不关心江湖不关心世事,无需替他这样一个仇敌遍天下的人操心,天下自有人想杀他。
但他若早知他是汤乌,他也不会出手救他,直接任他在八爪岩脚下自生自灭。
想来,时隔多年,竟还能再次相遇,他与江何去也是有几分缘分的。
罢了,就随她吧。
他缓缓道:“要我替他解毒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晚晚喜出望外,终于抬起了头。
“不过我要他发誓以后绝不再残害无辜,他要做不到,就别妄想我会救他。”
晚晚连忙替江何去答应下来:“能做到能做到,不做到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肯定会做到的!我这就去跟他说!”说完就已经蹿出了门外,她就知道,神医是不会那么狠心的。
水似怅然叹气,收回目光继续擦拭灼烧银针。
碧血和乞儿已经回了房间,毕竟没他们什么事,此刻只有程双刹和江何去坐在地上等待着晚晚的好消息。
程双刹率先看到了一蹦一跳的晚晚,心里跟着也高兴起来:“她回来了!”
江何去起身相迎,忙道:“看你这么开心,他是同意了吗?”
晚晚使劲点头:“嗯!不过他要你发誓,以后绝不再残害无辜。”
江何去大喜,两袖一挥,快意自在道:“这有何难?我本就不打算替汤乌做事了,为了能重获自由,改头换面那是必须的。”
程双刹也替他高兴起来,忍不住夸赞她:“可以啊小妮子!”
“是啊,你怎么说动他的呀?要知道,从来没有哪个黑风客能求得他相助。”
晚晚回想起刚才他们的对话,道:“好像也没说什么,他是主动跟我提出救你的条件的。”
江何去更加吃惊了,道:“这么简单?”
什么叫这么简单?她都憋屈死了好不好!她以为神医生她的气了,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大大地白他一眼。
“管他简不简单呢,反正神医已经答应帮你了,你赶快去找他,跟他发个誓,万一他突然改变主意就完了。”晚晚拉着他的衣袖一路上楼,程双刹也跟了上来。
“神医,江何去来了。”晚晚拉着他恭顺地站在门外,江何去见水似抬头,立马微笑。
水似未起身,看了眼晚晚,视线又落在他的身上,不再移动。
江何去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看着他,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有晚晚懂水似的意思,忙用胳膊肘推搡他一下:“快发誓啊!”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举起三根修长的手指放在头侧,目光直视前方,挺胸抬头,趾高气昂,问心无愧地中气十足道:“我江何去今日对天发誓,他日,无论何时何地,是何情况,即便天塌下来,地陷下去,都绝不滥杀无辜,残害弱小,如有违逆,苍天作证,定要我江何去孤独一生,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晚晚怔怔地看着江何去,一言一语,皆是毒誓,看来他是真的下定决心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以后他便可以重新开始,她不禁替他高兴起来。
她看向水似,这下神医应该满意了吧?
果然,水似点点头,三人都是一阵欢喜。
或许从此,他便可完完全全地告别他在汤乌手下卑躬屈膝的生涯,整整二十年的折磨啊,如果没成为黑风客,他或许还是一个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江湖少年,也可能像那些人一样娶妻生子,或者做着发财升官梦。
俗人眼中最在乎的于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求,以前他从不敢贪图,而如今汤乌的逼迫已将他推向挣扎的边缘,他不得不穷则思变了。
若真能摆脱汤乌的魔掌,那他将开启一番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