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好的水力发电地点。美国水力资源最丰富的地方是加利福尼亚州,所以他最初的几个月都奔波在黄金之州的高速公路和乡间小路上,寻找建设水力发电设施的理想场所。当发现已经有无数的竞争对手在当地标明了所有权之后,他知道大部分理想地点都被占据了,所剩无几。
“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要难。”他对艾丽西亚说。
“你会找到办法的。”
在此期间,杰克和他的朋友程宇谈到了中国设备的优势,但他依然需要一个地点。杰克偶然听说一位叫做乔治·潘尼的农场主在贝克斯菲尔德附近有一块地在寻租,于是他给对方发了一份传真,并安排见面。
潘尼先生给杰克和他自己拿来两杯冰柠檬水,他们坐在里奥格兰德农场里一座房屋门廊下的两张藤椅上,农场横跨里奥格兰德河两岸。这是加利福尼亚州面积最大的农场之一,从内华达山脚下一直延伸到中央山谷的河滩地。从房屋的门廊处,杰克向南可以看到里奥格兰德河与科恩河的交汇处,后者延伸到贝克斯菲尔德的郊外。还能看到笼罩在他们与10英里之外文明世界之间的一层薄雾。
“戴维斯先生,我是个老农民,我对周围的事情一清二楚,所以我必须要直截了当地告诉你——这个地方赚不到钱。我从来也不打算开发这片农场,但是我老婆总是催我,说从长远角度看肯定是件好事。我不该听她的。我不知道你打算在这儿做什么,我听说你要用什么新花样的设备,但是这儿和中央山谷不一样。我的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你这笔钱。如果你要重新考虑这件事,我不会怪你。”
“叫我杰克好了。潘尼先生,感谢你的建议,但是我认为自己没问题的。”
“杰克,我只是不想让你回过头来告我,说我欺骗你。”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潘尼先生。我已经决定了。”杰克边说边在脑子里算一笔经济账。他担心的是潘尼先生会不会在他挣了大钱之后来起诉他,如果程宇所说的有关中国水力发电设备的事情都是真的。当然,如果出了差错,弹射能源公司就是个短命鬼。
拿到里奥格兰德河的土地之后,下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寻找一位专业的水力发电工程师。他浏览了业界期刊《水线》,打了几个电话。
皮特·布莱特在几天后来到杰克位于纽约的办公室。“我收到了你的电话留言,你说打算购买我的水力发电模型软件?”他把头伸进杰克的办公室说。
“不完全是这样。当然我相信你的软件肯定很好用。”杰克说。
布莱特看着杰克。“噢,好吧,我把事情理顺一下。你看到我的软件广告,留言邀请我来你这里。我自己掏腰包跑过来,现在你告诉我其实并不感兴趣。一定是我昏了头,对吗?很高兴见到你。”
“布莱特先生,皮特,放松一点。我有个更好的想法,希望征求你的意见。”
“什么想法?”皮特问。
“我想邀请你作为执行副总裁和首席工程师加入弹射能源公司。我们在两年后就会上市,你算是公司的元老了。”
“弹射能源公司要上市?”
“计划是这样。”
“怎么上市?你有工程师吗?”
“如果我是工程师,就用不着找你了。我从事的是商业投资,搞交易的。我们是一个完美的组合——我曾经作为投资银行家帮助其它公司上市,你是一名机械工程师,为其它公司筹划水力发电项目。现在我们可以筹钱搞自己的项目,让自己的公司上市。”
“让我负责工程方面的事情?”
“全权负责。”
“我会有股权吗?”
“当然。”
“我具体需要做什么?”
“你是加入公司的第一个员工,所以你来决定好了。但是有件事情必须要说清楚,你的工作不仅仅是工程方面的。弹射能源公司必然会与非传统意义上的水力发电站和设备打交道。”
“听着,我不是傻瓜,怎么会有没有员工的水力公司?”
“我一直认为,公司应当只聘请能真正带来价值的员工。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符合这个标准的人。”
“你说你不是工程师,那么你对水力发电设备了解多少?”皮特问。
“不是很多,但是我知道欧洲制造商生产的大部分设备对于这个国家仅剩的那些水力发电资源来说都很昂贵,所以为了成功开发这些项目,必须使用新的技术,或者用新方法沿用旧的技术——比如在新兴国家制造那些标准设备。”
皮特看着杰克。
“所以,你怎么想?”杰克问。
“你哪儿来的这些想法?”
“反正不是别人告诉我的,如果你是这个意思。”
“这就是你的主意?”
“是的,并不新鲜,对吗?”
“或许对某些人来说不新鲜,”皮特·布莱特叹了口气,“我加入。”
***
确认了武汉涡轮机厂设备的实用性之后,杰克立即在全国拿到了十几个水力发电地址的运营权。有些是与里奥格兰德河类似的中等规模项目,还有一个大项目——密西西比河上的维达里亚项目。并从武汉涡轮机厂订购了更多的涡轮机。
在项目的开发和建设过程中,弹射能源公司开始展露出收入的迹象。当里奥格兰德河项目投入运营之后,公司很快转入营利状态,现金流大大提升。
华尔街发现了他们的动向。投资银行家开始造访,都拿着项目计划书和招标文件。杰克用来偿还信孚银行贷款的首次募股已经不是一个梦了。
经过一轮演示、无数次的午餐会、晚餐会和谈价之后,弹射能源委托帝杰证券主持公司的首次募股。路演安排在1985年第四季度,距离信孚银行的贷款到期只有几个月了。这次募股的吉凶难卜,近期几乎没有成功的首次募股。
比尔·马丁内特是负责这笔交易的帝杰投资银行家。马丁内特身高5英尺4英寸,每天都穿着同样一套衣服:一件深蓝色的毛哔叽西装,双层垫肩,胸前两排永不松开的银色扣子;黑色的英伦系带皮鞋;一条暗红色领带。马丁内特的办公室里有一张站立式办公桌,他自以为这样的办公方式在大英帝国鼎盛时期最受伦敦的银行家欢迎,他说这样办公有利于缓解他的背痛。
11月的一天,马丁内特来到能源弹射公司与吉米和杰克会面,为两天后的首次募股路演做准备。
“先生们,坐到这边来。我给你们看看我打算使用的演示材料。”
“你他妈的在和谁说话?”吉米说,“不需要你告诉我们该说什么,我们自己来做演示。你就负责把股票都他妈的卖出去。”
会议结束后,杰克告诉寡言少语的马丁内特,说吉米并不是个坏人,但是帝杰要想办法让他在演示的时候闭嘴。马丁内特似乎吓坏了,对于一个总是把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来说,马丁内特有撤退的打算。
路演在星期三早上8点开始,地点是罗伊斯摩根公司的办公室。杰克、吉米、比尔·马丁内特和帝杰公司的机构销售负责人保罗·福斯特准时到场,他们和这家投资管理公司的负责人罗伊斯·摩根一起挤在一间狭小的会议室里。
作为全美最优秀的小盘投资组合管理人,摩根的身材与马丁内特一样矮小。他打着一个领结,袜子与领结的颜色一样。但是,当他一开口说话,摩根的体型和怪异装束就被人抛到了脑后。他的问题犀利、专业,杰克从未见到过有人如此彻底地剖析一份招标文件。
吉米就像一挺上了膛的机枪,会议室里只听到他一个人用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词汇滔滔不绝。“哈里曼对于美国铁路工业的贡献,就是我即将对美国电力产业做出的贡献。”这是他的开场白。
八分钟之后,罗伊斯看了看表。“我想我都听明白了。抱歉,我还要参加另外一个会议。非常感谢。”
吉米、杰克和帝杰公司的人鱼贯走出会议室,吉米有些恍惚,马丁内特和福斯特无比沮丧,杰克摇着头。刚才在摩根会议室里发生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午餐时发生的事情更加糟糕。与以往传统的一对一首次募股路演方式不同,帝杰选择在纽约分析家协会召开一个午餐会。大约有50人出席。大型路演效率比较高,但也有风险。如果演示效果良好,他们一下子就能争取到50个买家;但是如果效果不好,会让很多人失望。
杰克看了看听众席,很多人似乎只对免费午餐感兴趣。但即使免费的食物也无法让他们忍受吉米的胡言乱语。他还是用哈里曼做开场白,等到沙拉吃完,留在听众席上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午餐后,马丁内特不得不站出来说话。“我们取消下午的行程吧,我们要考虑下明天的日程安排。杰克,我们稍后谈。”
马丁内特和福斯特在下午4点给杰克打电话。马丁内特先开口:“杰克,这笔交易就要付之一炬了,除非你让吉米滚蛋。”
“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了。给我点时间,到明天早晨。不管你们信不信,这绝对是给他敲了一记警钟。”
“真是个蠢货,我从未遇到过这么自负的家伙。”
“往好处想,至少情况不会更糟了。”杰克说,“如果他是个隐藏极深的讨厌鬼,而不是彻头彻尾的混球,我们恐怕要在路演三个星期之后才会不情愿地把他请出去,白白损失了三个星期的时间和买家。”
马丁内特还没有消气:“话是没错,但是华尔街不会饶过我们。午餐的惨状已经是所有交易员办公桌上的笑料了。‘电力产业的哈里曼’,上帝啊。”
“所以你觉得我们现在的情况如何?”杰克问。
马丁内特叹了口气,听起来像是要举白旗的样子。“我们需要两个小小的奇迹。首先你要替代吉米做路演,想尽办法拉拢投资人。我们还需要一个领头羊——一个至少认购10%股份的大股东。否则我们就完蛋了。所以现在看来,我们基本上是完蛋了。”
“比尔,听我说,你现在只需要想办法把第二件事情搞定。”
“杰克,这不是儿戏。我在这个行业已经混了很多年,做路演需要天资和魅力,我真希望自己能代你来做。”
“你到底能不能找来一个大股东?”
马丁内特转过头与福斯特商量了几句。“现在还不好说,有消息我随时通知你。”
“要么找来大股东,要么告诉我该去找谁,我自己来做。”
“有很大机会。”马丁内特说完,挂掉了电话。
弹射能源公司的首次募股似乎在开始前就要结束了。
***
大约5点的时候,前台女孩把头探进杰克的办公室,说:“杰克,有一位摩根先生打电话找你。”
杰克拿起话筒:“嗨,摩根先生。”
“叫我罗伊斯就好。你能在6点钟之前来我这里一趟吗?”
杰克30分钟后就坐在了罗伊斯·摩根的办公室里。“这里说你是弹射能源公司的首席执行官。”罗伊斯看着他早晨拿到的那份计划书说。杰克看到他手上的那份计划书上有很多圈圈点点的笔迹。
“是的。”
“那为什么劳伦做演示,不是你?”
杰克深吸了一口气:“你不了解吉米。”
“你一直在忍受他,是吗?”
“差不多吧。”
“但真正运作公司生意的人是你,对吗?”
“是的,先生。”
“那么给你5分钟,给我讲讲弹射能源公司。”罗伊斯向后靠去,把两只脚搭在桌子上,眼睛看着杰克。
杰克知道罗伊斯是认真的。他这样的人想要知道杰克是否对他的生意了如指掌——无论在清醒的时候,甚至睡觉的时候也在想。他可以把公司最核心的信息浓缩在5分钟里,根本不需要准备。
“你真的认为中国的涡轮发电机管用?”杰克说完后,罗伊斯问。
“我知道它们管用。”
“所有那些地处偏僻的水力设施都可以凭借这样的设备营利?”
“是的。”
“你和中国水力发电设备供应商有稳固的业务关系?”
“武汉涡轮机厂是中国最好的制造商之一。我们已经购买了一台设备,安装在里奥格兰德河的发电厂里,这是我们的第一台设备。目前运行一切良好,我预计未来也不会有问题。”
罗伊斯沉默了一分钟。
“我喜欢你的商业模式。”他看着窗外的美洲大街,几条马路汇集在纽约中央公园。他又思考了一会。
“告诉你我会怎么做,但是有一个条件。我会向帝杰认购你首次募股10%的股份。不要说是我说的,你和帝杰做你们该做的事,但是我会认购。你的首次募股应该在圣诞节之前就会完成。”
“是,先生。我懂的,谢谢,先生。”
“叫我罗伊斯。下面是我的条件。你个人必须要向我保证,由你来运营弹射能源公司,我再也不想见到劳伦那个白痴了。”
***
随着罗伊斯·摩根10%的认购确认到手,吉米被踢出公司核心团队,弹射能源公司的首次募股以10美元一股的价格在12月中旬之前被超额认购。公司的股票以CE的标志出现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的大厅里。
离开哈佛六年后,年仅30岁的杰克·戴维斯陡然而富——他在弹射能源公司和JJ劳伦公司的股份市值3000万美元。而且名声远播。
财经媒体把他捧上了天,杂志里的文章盛赞杰克在中国勇敢无畏的冒险精神,说他在所有人都失败的地方挖到了黄金。大批投行邀请他在投资人会议上发言,有人说他是天才,还有人说他是“文艺复兴男”。
但是他心里都清楚,他不是天才,所做的事情也不是那么超凡绝伦。他只不过是华尔街格言的一个化身——“运气比能力更重要”。
尽管得到命运的眷顾,但不意味着他能看透一个道理——当事情一切顺利的时候,就该走下坡路了。
***
他曾经答应过艾丽西亚,挣到钱后要办几件事。
他们和4个孩子还住在上西区一幢五层楼的一层公寓里。杰克想要住在一所真正的房子里,不仅仅是一层楼,而是像他小时候住的那样的房子,有楼上、楼下和后院。首次募股之后,他买下了那幢房子里的其它公寓,重新布置格局,把他变成一个独立别墅。还找来一对菲律宾夫妇——罗密欧和莉迪亚——帮助艾丽西亚料理家务。
房子的价格不便宜,但是杰克不管那么多,只要能让妻子高兴。这一点比以往更加重要。孩子们出生后,戴维斯家族的形势就发生了一些改变。孩子们占据了艾丽西亚生活的大部分时间,杰克不再是无可争议的一家之主,而是沦落成一个挣钱机器。他的地位显然与原来不一样了。
与他付出的努力相比,这似乎有点不公平。杰克一周七天都在工作,他已经好几年没有钓鱼、打鸟了。如果继续下去,他担心自己早晚会变成一个戴着劳力士、憧憬市郊生活的废物。在履行了对妻子的承诺之后,杰克开始计划搬到农村去。艾丽西亚极力反对——距离太远,他喜欢在周六睡懒觉,送孩子就像搬家一样——但是他很坚决,即使一个人也要搬过去。
他联系到一位康涅狄格州的房地产中介,对方邀请他们去参观莱姆洛克的一所房子——新英格兰的一座小村庄,据市中心两小时车程。他们来到那里,抬头看到旁边的山上有一座塔。艾丽西亚问:“那是什么?”中介说那是战争时期的瞭望塔。
“新英格兰的一座瞭望塔?旁边是有鳟鱼的小河?这肯定不是巧合。”杰克说。艾丽西亚朝他翻了翻白眼。
一个月之后,他们买下了那所房子。
***
杰克·戴维斯有生以来第一次养成了一个生活习惯。他每天5点起床,用一个小时绕中央公园跑步。他喜欢宁静的清晨,沿水库跑步,看着水面上成群的海鸥,听着街道上隆隆的交通声穿过中央公园,就像浪花拍打在岸边的声音。
洗澡、剃须后,7点钟他让罗密欧开车送他到办公室。他的秘书会准备好咖啡和报纸——《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今日美国》和《证券买家》。他不喜欢读杂志,也不看电视,每天读这些报纸足够让他了解所有的事情了。
一天,在哈佛俱乐部吃过午饭,杰克抽着雪茄看了看鲍比·麦克德莫特,问:“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鲍比也看了看杰克。“‘我现在打算做什么’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我觉得一切都很好。”
“我也是。”
“那你问什么?”
杰克点燃已经熄灭的雪茄,再次点燃的雪茄味道永远没有第一次好。“我不知道。一切似乎都太简单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应得的。我们成功首次募股,一夜暴富,我们都娶了漂亮的女孩,都有孩子。我不是在抱怨,鲍比,但这有点不像真的。你觉得呢?”
“天啊,杰克,别说这样的话。你这是自寻烦恼,说不定烦恼就真的找上门来。行了,我们回办公室吧。”
他们从哈佛俱乐部向东走向公园大道。早晨的闷热已经变成的午间的火炉,热气扭曲了人行道的白线,融化了街上的沥青。他们的舞台在前面等着他们——一个宽阔、平稳的飞船,再也不会被轻易摧毁。它可以支付公园大道的租金,初级员工做大部分工作,经理们完成剩余的工作,司机每天晚上送他们回家,还有那些长途电话和飞往中国的机票,都是他们神秘而又令人郁闷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