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秦是谁？”伊丽莎白问，她看到这个人的名字出现在戴维斯兄弟公司的预约日程表上。
“就是那个中国人，几个月之前向我们兜售他对中国一些公司的研究结果。”杰克说。
“他的研究很出色吗？”
“一塌糊涂。”
“那我就不明白了。”伊丽莎白说。
“听我说，我们需要更多的中国生意，”杰克说，“别管他的研究，这家伙说他在中国有自己的关系网，我们需要和这样的人接触。”
“我们当然需要更多的生意，但是没有可靠的人，我们在中国寸步难行。”伊丽莎白说。
“听起来你还是很喜欢中国的。”
“也说不上喜欢。”
保罗·秦第二天来到戴维斯兄弟公司。他的打扮有点夸张，他戴一顶宽檐帽，穿一件英国花呢西装，脚下是一双小山羊皮牛津鞋。秦有一副乖戾的表情，配上他的长睫毛，让杰克想起了他的狗里奇。
秦从一个银色的盒子里拿出他的名片，似乎是为了表演给谁看，他绕着桌子，用双手把名片递给杰克、伊丽莎白和礼。
“‘大陆顾问’”是什么意思？”伊丽莎白看着他的名片问。
“是中国最好的一家金融服务公司。”秦说。
杰克、伊丽莎白和礼互相看了看。
“我带了一些公司的产品，”秦说，他打开皮箱，拿出一摞研究报告。
“谢谢，保罗，”杰克把研究报告放在桌子上，说，“我们感兴趣的是另一个话题。”
秦一脸困惑的表情。
杰克说：“我们刚刚为海口变压器公司完成了2000万美元的首次募股，你是否了解我们在哪里还能找到类似的中国公司？”
“2000万美元的首次募股？我的天啊，你们从哪里筹来这么多钱？”
“都是金融机构。”杰克耸耸肩说。
“我认识一些中国的有钱人，他们或许对投资首次募股有兴趣。”秦说。
“我们不和个人投资者打交道，”伊丽莎白说，“我们感兴趣的也不是钱，而是公司。”
“我和很多中国企业有业务往来。”秦说。
“像海口变压器公司那样优秀的企业？”伊丽莎白问。
“是的，我认为是这样。”
“你了解那家公司吗？”杰克问。
“是的，我记得以前曾经为这家公司提供过服务。”
“所以他们曾经付钱让你写研究报告？”伊丽莎白在试探对方。
“或许是这样。我需要跟我的香港同事了解下详细情况再回复给你。”
“所以，其实与这家公司打交道的是你们香港办公室的人。”伊丽莎白看看杰克，继续对秦施压。
办公室里空调的嗡嗡声代替的秦的回答。三个人看着秦尴尬地调整他的坐姿，他屁股下的椅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是的，应该是这样。我需要确认我们公司与这家企业的关系，你知道，guanxi在中国很重要。”
“guanxi？”伊丽莎白说。
“就是关系，”保罗说，“中国的一切都靠关系。”
“与世界其它国家相反。”伊丽莎白说。
“什么？”保罗睁大眼睛，连续眨了眨眼，就像里奇眼里有小飞虫时的动作。他的身子陷到座椅里，盯着地板看了一会。他的头发紧贴着头皮，让他头骨的轮廓显现出来。
“我们还是谈谈大陆顾问吧，”杰克说，“你的公司有多少员工？”
“呃……我不大清楚，”秦摸着自己的脸说，“大约20人到30人？”
“20到30人？”杰克说，“这可算不上中国最好的一家金融服务公司，但规模也不小了。都是中国人吗？”杰克发现秦在回避他的目光。
“是的。”秦说。
“除了你之外，”礼说，他拿起秦的名片，“你不是中国人，这上面写着你是美国人。”
“呃是的。”
礼对秦说了几句中国话，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回答。礼对杰克说：“我刚刚问他来自中国哪里。”
保罗还是没有回答，他继续扭动身体，折磨屁股下面的椅子。
“好吧，不管怎么样，”杰克说，“你有什么生意机会要和我们分享吗？”
“是的，”保罗说，他出了一口气，显然等不及要改变话题了，“中国太阳能，”他从桌子上的报告中取出三份，交给几个人，“这家公司生产太阳能热水系统，在中国排名前十。”
“他们需要钱吗？”杰克问。三个人都在翻阅秦的报告。
“当然需要，”秦说，“他们想要完成一笔1000万美元的借壳上市，就像海口变压器公司一样。”
“你跟这家公司的关系怎么样？”杰克问。
“中国太阳能公司是大陆顾问的客户，”秦说，“我有独家代理权，在美国物色一位投资银行家。我们可以立即合作。我们已经完成了中国方面的尽职调查，你在美国筹资，然后我们平分代理费。”
伊丽莎白和礼不约而同地翻了翻眼睛，看着杰克。
保罗看看三个人，结结巴巴地说：“这只是第一笔生意，我手里还有十几家客户。”
一个只会做梦的家伙，杰克心里想。他正打算结束这次谈话，秦说：“还有一件事。中国太阳能公司的担保人——我的同事于博士——在中国有广泛的人脉。他为这家公司提供了唯一的海外权益资本，他急切盼望看到公司的成功首次募股。如果能让于博士满意，对戴维斯兄弟公司将大有好处。”
“跟我说说于博士的情况。”杰克说。
“他出生在一个权贵家庭，他的祖父是人民共和国的创建者之一，他的父亲在电力能源部工作。于博士在中国的电力行业中知名度很高，他曾经参与过三峡项目的融资。”
杰克看看礼，礼点了点头，伊丽莎白似乎也有了点兴趣。“好吧，保罗，我们或许需要了解一下这家中国太阳能公司，或者见见你的朋友。给我们点时间，读一读你准备的材料，我们内部也要做一些准备。如果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我们会给你打电话。”
“好的。”秦说，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他站起来，收拾起桌上的其它资料。
“还有一件事，保罗，”杰克看着桌子对面的秦说，“我们或许有机会为中国太阳能筹资，并且帮助你的朋友，所以我不想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把话说绝。但是，我们绝不会和你、和任何人平分代理费。如果筹钱那么容易的话，谁都能做了。”
秦尴尬地咕哝了几句话，他的长睫毛翻了翻，他看看地面，然后看看窗外。“听起来只能是这样了，”秦结结巴巴地说，“但是当你看到大陆顾问行动起来的时候，你会改变主意的。我们就是你的双脚。”
***
杰克把保罗带出门，然后回到办公室，伊丽莎白和礼还坐在会议桌旁。
“你知道这家伙没什么用了。”伊丽莎白说。
礼笑了笑：“他就是一个探报，伊丽莎白，他手里有一笔买卖，仅此而已，但这个信息足够了。中国有成千上万像他这样的人，这就是中国的生意经。”
伊丽莎白看着礼说：“那些人都是优秀的探报吗，还是都是像他这样？”
礼摇摇头：“都差不多。”
“我们身在纽约，我不知道还能找到什么人了解这样的生意机会。”
“你说的对，”礼说，“如果你想去中国做生意，就得捏起鼻子，利用这些探报。”
“像他这样的探报？”伊丽莎白有些怒气冲冲。
“他们都是一样的。”礼说。
“保罗·秦有一点与众不同，”杰克说，“他有一个重要的朋友，记得吗？如果这个于博士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物，我们就可以一石二鸟，这件事值得尝试。我们来看看公司的资料吧。同时，礼，你去进一步了解下秦，看看能不能邀请他们公司其他人过来见个面。”
***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上午十点，杰克、伊丽莎白和礼在会议室里等待，威尔·弗朗西斯带着保罗·秦和另外两个中国人走进来。
众人做过自我介绍，两个中国人递上名片。
杰克还没有来得及看手中的名片，伊丽莎白就凑过来，对他低声说：“名片上说那个人是梅里特伙伴公司的人。”
“哪个人？”杰克问。
“就是那个跟礼谈话的人，看起来像个真人版本的佩兹糖果盒。”
伊丽莎白说的是一个又瘦又高的中国男人，他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他的脑袋很大，似乎占据了一半体重。他的嗓音低沉，站在会议桌的另一头，用中文和礼在谈笑风生。
杰克看了看手里的名片，两个人都来自梅里特伙伴公司。佩兹糖果盒的名字是凯瑞·周，另一个人的名字是詹姆斯·郑。
与会者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审阅了大陆顾问与中国太阳能的独家代理协议，以及戴维斯兄弟公司的参与方式。秦几乎不怎么说话，他的两位同事的发言总是模棱两可。很明显，这帮人从未做过这样的生意。
他们在十一点暂停会议，短暂休息。凯瑞·周和詹姆斯·郑离座去卫生间。
“保罗，”伊丽莎白对秦说，“你的同事为什么有梅里特伙伴公司的名片？”
“啊，这只是临时的，他们的新名片马上就会印好。”
“他们离开梅里特伙伴公司之后加入了大陆顾问公司？”
“是的。”
“他们是你的下属吗？”
“是的，怎么啦？”
会议又进行了一个小时。结束之后，保罗·秦声称还有别的事情，匆匆离开。
凯瑞·周和詹姆斯·郑留在会议室，与礼用中文交谈。周似乎很兴奋，杰克感觉，如果有机会这个人跟木头疙瘩都能聊得火热。
“在保罗手下做事感觉如何？”伊丽莎白问凯瑞·周。
“在保罗手下？噢不不，”周笑着说，“我不是保罗的手下，他为我工作。”
凯瑞·周和詹姆斯·郑离开之后，杰克确认会议室的门已经关好，又等了一分钟，然后看着伊丽莎白和礼，笑着说：“你说对了，礼，他们的确有独家代理协议，但是仅此而已。”
“我说过的。”礼也笑着说。
“你们觉得这很好笑吗？我们在与一帮无能的骗子同床共枕，他们连内部的汇报关系都搞不清。”伊丽莎白说，“他们不是探报，他们是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