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的一天,敲门声打断了杰克的电话。一个杰克从未见过的女人走进他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摞文件夹。
伊丽莎白·克鲁伯曾经来过电话,介绍过自己。她为哈特福德保险公司工作,是多米尼恩桥梁公司的财产险和意外险承保方。他需要杰克在新天地公司交易中遗漏的几份文件上签字。
他请她坐下,告诉她需要几分钟看看这些文件。她坐在椅子上,透过积满灰尘和水渍的窗户看着42大街上排队的出租车。
杰克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然后开始端详她。
伊丽莎白·克鲁伯绝对是德国人,她的特征太明显了——宽眼距、透露出智慧的双眼、略显红色的金发、少许雀斑、牛奶般白净的皮肤——难怪德国女人如此出众。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让杰克感觉她想要置身于事外,甚至她不喜欢杰克这个人。
“新天地这件事拖得太久了,”他说,“之后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我只是多米尼恩建筑公司的财务顾问,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事,但是如果律师们发现什么问题,他们或许会给你寄快递。今天我只需要你的签字做公证。”她从包里拿出她的公证章。
“你在哈特福德哪个部门工作,伊丽莎白?”
“合并和收购。”
“具体做什么呢?”
她的眉毛微微挑起,杰克感到她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他猜对了,她刚才故意不看他。现在他不止是一个签字的机器,而是向她提了一个问题,于是她不得不决定是否要参与接下来的谈话。
“我不参与具体交易,只是管理一大批人,”她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适合这份工作。”
现在轮到杰克吃惊了,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坦率的回答。或许他应该和她继续谈下去。“那么,伊丽莎白,你喜欢什么样的工作呢?”
她笑了笑:“他们没告诉我你会问我这些问题。”
“他们怎么跟你说的?”
她真的有点慌张了,粉色的脸颊变成了红色。在她看来,对方对自己感兴趣似乎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似乎有人曾经告诉她杰克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你想看看中国的照片吗?”他问,“我知道你肯定听说过新天地公司在那里做生意,你或许能更好地了解这家公司。”
“为什么不呢……好吧,我想看看,当然,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我有时间。”
杰克拿出峡阳项目的照片,摊在桌子上。她凑过来看这些照片。
“真令人神往,看起来有点……狂野。”
“没那么糟糕。但是一切都结束了。”杰克试图找到一个恰当的词语,“不知道是不是我个人的感觉,我感到你有那么一点,怎么说呢,少言寡语?”
“你想说什么?少言寡语?”她说,她的脸变回了粉色。
“我感觉你在见到我之前已经对我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只是我的感觉,我有点好奇。”
“噢……我不知道。”她躲开他的目光。
“你知道的。”
“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仅此而已。”
“你是怎么想的?”杰克问。
“一个没什么本事的人。”
“他们告诉你我没本事?”
“没人告诉我,我自己猜的。你的公司没赚到钱,所以我觉得这家公司的老板一定是个蠢货。”
“等一下,我们赚到钱了——或许不多,但的确赚到了。”
“如果有我参与,肯定会赚到更多。”
杰克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想要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
“好吧,伊丽莎白,告诉我你会怎么做。”杰克笑着说。
“还有什么用?你已经把公司卖掉了。”
“你进来时看到门上的牌子了吗?戴维斯兄弟公司的业务就是帮助人们筹资,我知道公司规模不大,但是如果有专业人士加入,它必然会壮大起来。”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给我一个星期,我会告诉你。”
***
伊丽莎白第二天来到他的办公室。
“我要加入你的公司。”她站在门口说。
“你要加入我的公司?”
“戴维斯兄弟公司,你说了你需要一个合作伙伴,就是我了。”
“等一下,我记得我们昨天不是这么谈的。”杰克说。他现在还没有能力聘请任何人,而且他也并不了解她。“简单来说,我还养不起你。”
“你没有选择,你可以回头再想办法怎么支付我的薪水。”
“但是你对我一无所知,我也对你一无所知。”
“错,我整晚都在阅读有关弹射能源和新天地的新闻报道。”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昨天那种不喜欢的感觉烟消云散了。
“首先,允许我道个歉,”伊丽莎白说,她的脸变红了,眼睛看着地面,然后抬起头来,“我不应该说昨天的那些话,我不知道你是弹射能源公司的创始人。”
“别为这事担心了。”杰克说。
“不,真的,弹射能源公司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她说,“我从未见过有人在30岁的时候就让他的公司进入纽约证券交易所。”
“嗯,谢谢你这么说,但是我也犯了很多错误。”
“谁没有呢?如果有你这样成就的人说他们没犯过错误,那一定是在说谎,就像那个无赖杰弗里·罗克斯和哈奇森弗兰德斯那帮家伙。”
“好吧,至少我现在不想犯错误,尤其是可能毁了你的职业前程的错误。我还不知道上哪里去找第一单生意。”他说。他在想她到底要不要进来,还是打算一直站在门口。
“你会想到的。”伊丽莎白说,转身离开,关上身后的门。
***
第二天早晨杰克来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伊丽莎白已经在等他了。
“天啊,太抱歉了,”他手忙脚乱地掏钥匙,“我不敢确定你真的会来上班。”
“我说话从来算数。”
杰克打开门,让伊丽莎白进去。她把衣服挂好,他打开咖啡机和电脑。她在办公桌前坐下,看着他忙来忙去。他也在办公桌旁坐下,看着她。
“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杰克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点紧张,“我什么也没有准备。”
“什么也没有准备?”
“是啊,比如我们接下来做什么,这类事情。”
“我昨天来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在和一个丹麦人谈有关投资风力电厂的事情。”这件事在昨天本来还挺有趣。
“风力电厂?”
“差不多吧。”
“你到底还想不想做探险家?到遥远的地方去,到一个没有人能教给你该怎么做的地方去?”
她怎么会这么了解他?“那么你觉得风力电厂没有出路?”
“是的。我认为你要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这就是你的天赋——也是你的苦难根源。”
“我妈妈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至少是前半部分。”杰克笑着说。他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看着伊丽莎白,发现她不是在开玩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苦难根源?”
“我只是说,未来35年,不要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做什么?”
“异想天开的主意和没用的人。就像我说的,”伊丽莎白说,“我从没听说过投资风力电厂。”
“嗯,我承认是有点冒险,但是你知道他们怎么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听我说,我不是在开玩笑,你失去了新天地之后就剩下这些东西了——一堆虫子。”她说。
“我不觉得投资风力电厂是虫子,索伦这个人不错。”
“希望他不是一个心机婊,就像与新天地公司打交道的大部分人那样。”
“你在说什么?”
“你听到了,”伊丽莎白说,“当我第一次听说新天地公司,我的第一反应是‘多好的一个概念啊——遍布全球的可再生能源发电公司,是谁想到了这么好的主意?’我继续研究,看到了早期的新闻报道,我对自己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好。’然后,扑通——你的流氓投资伙伴开始耍无赖,扼杀了这个项目。你把那些人当成朋友,他们根本不是朋友,他们利用了你,尤其是那些来自中国的强盗。如果你是明辨是非的人,就绝不要再去淌混水。”
“听我说,如果不是中国,新天地就无法完成首次募股。”
“我只是说,不要再跟他们打交道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还有那些我听说围绕在你身边的女人,也让她们走吧。”
“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达拉斯的苏西,金发、豹纹短裙、钻石耳环?就我对你的了解,她不是你的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就说这么多。你要感谢上帝,让你找到了我。再跟别人打几次交道,你就要破产了,或许死掉了。”
杰克站起来,倒了一杯咖啡。“我知道有些人不喜欢在大清早就批评别人。”
“你知道加入多米尼恩建筑公司的新天地员工怎么评价你吗?”
“比如说谁?”
“比如说财务部的朱蒂。”
“我不想听。”
“我问她新天地公司是怎么运作的。”
“我说了我不想听。”
“朱蒂说:‘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在盘算怎么把银行里的钱花出去,或许还能收取一些保险费。每当现金用完了,我们就告诉杰克,他就出去再筹集一笔钱。’”
电话响了,杰克冲过去一把抓起话筒。
***
或许她的责骂让他在一段时间之后才明白他的确需要一个像她这样的人。每当他出差,就会把公司的事情交给她,等他回来后发现一切都比他离开时更有条理。他可以随时想出新的主意,但是需要有人确保幕后有条不紊——管理员工、给供应商付款、支付税金、对不切实际的想法说不——而且是面带微笑做这些事。
她总是一副迷人的表情,但是隐藏在美丽面孔后面的是一个监察员,一个无比忠诚的特殊物种。她鼓励他,相信他,就像一个严厉的母亲,但是对其他所有人——潜在的客户、员工、顾问、合作伙伴——都持怀疑的态度,除非经过她的事先审查。
为了一些潜在的机会,杰克总是对蠢人有无比的耐心,但是她觉得这是在浪费宝贵的资源。“你为什么要跟这个蠢货谈话?”她有一次问他。
“我就喜欢跟蠢货谈话。”杰克说,他看到了一股凶狠的目光。“听我说,伊丽莎白,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的生意上。”
“但是很多人都善于伪装,你根本不需要跟他们说话。他们的语言和行为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至少是合法的好处。”
“听我说,投资生意并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的。很多交易在一开始看不出来是好的还是坏的,提出这些交易的人也难分好坏。如果我们是摩根士丹利,那当然另当别论,但我们不是,我们是戴维斯兄弟公司,所以不能太挑剔。只要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机会的项目,我们就可以深入研究,好项目慢慢就会浮出水面。”
“随你的便吧,但是你还记得做到这些事你需要付出什么吗?重蹈新天地的覆辙你就死定了。”
杰克发起一股狠劲,他把工作的时间延长,一周七天都在办公室。以往的那些事情不会让他倒下太久。
1991年的春天,他走在公园大街上。他感觉到白天变长了,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最近还发生了一些事情。他的中国朋友吃惊地发现他终于振作起来了,他们说只要不跟中国打交道,他很快就会时来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