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还在谒松会上醉生梦死,全然不觉我的主人公此刻已经危在旦夕。
到底是自己的徒弟,长眉在叶桓的事情上可是比我上心。谒松会上酒喝到一半,他想起了自己的徒弟还在人间受苦,这便掐指一算——坏了,他的爱徒现下正被人闷在屋子里做烟熏人肉干呢。
他扭头瞅瞅喝得东倒西歪的我,心中自然是对我充满了怨气,不过现下不是对我表达不满的时机,因为叶桓的仙道会随着一次次的转世而消失殆尽,眼看着这一世的叶桓又要无功而死,长眉没有敢耽搁,径直来到南汝,按下云头往下一瞧,火舌舔舐着滚滚浓烟,地上一片灼热。
长眉用仙力往内探去,东厢房里的叶母已经驾鹤西去,西厢房里的叶桓也失去了意识,好在还有一线生机。长眉赶紧为叶桓输了一口仙气,稳住了他的性命,又招手唤来了一片雨云,但因为长眉一介散仙没有布雨的权利,故而也不敢多下,只是抖擞了几下雨云,象征性地降了几个雨点儿,将那火使了仙法灭了。
这时已有另一条街上的邻居提着水桶往这边赶来,一时间“走水了”“走水了”的喊叫声惊醒了半个街区。长眉隐在云端,看见两个男子将叶桓一头一脚地抬出来置在平地上,这才将心放下。
叶桓虽然大难不死,但是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长眉心里有了几分计量,眼下正是再引叶桓回到正途的好时机。于是长眉一面暗中护着叶桓,一面等待时机与叶桓相识。
几日后,在街头失魂落魄的叶桓撞到了一个长眉白叟。那白叟躲避不及,堪堪扑在地上,慌得叶桓赶忙去扶。待叶桓将他扶起,这才发现那白叟身穿一件半旧不新的玄色道袍,遂口称“道长”,殷殷问切身上可有不妥之处。
这白叟老道便是长眉化身,只见长眉整了整肩上的褡裢,朝着叶桓拜拜手,说道:“无碍无碍。只是老道我行了许多路,流了许多汗,口也干,舌也燥,现下遇着有缘人,想去善人家讨碗水喝。”
叶桓听了就不免愁苦:“若是父母亲在时,你别说是要碗水喝,就是留你住我家几宿都成。只是如今······”
叶桓说到伤心处难免动容,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转眼看见街边支起的一个小茶摊儿,遂与那老道士说道:“家里的水没有,若是道长不急着赶路,就让小生请壶粗茶吧。”
二人在那茶摊上坐了下来,叶桓问道:“还未请教道长宝号,不知道长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南汝是我自幼生长之地,或许可为道长指路引向。”
“老道自小清修,法号长眉,不从何处来,不往何处去,身在人间寄,神随四海游。今番来此小镇,实为随缘、随心、随道也。”长眉如是说。
“随缘、随心、随道?”叶桓思量了一下,复又说道,“好一个随缘、随心、随道!不瞒道长说,我见道长甚是面善,仿若隔世故人,又听道长言谈,叶某实是心生向往,若是有朝一日能与道长同游,确是真堪此生也!”
长眉听了淡淡一笑,说道:“那便与我一道同行如何?我看小兄弟与我道家也是颇有一番缘分,今日受了我的点化,他日可得大道也。”
叶桓叹息一声:“我是有心向道,只是眼下还有要紧的事情,怕是一时得不了逍遥。”
长眉三问两问,叶桓即便隐去那奸党一事,只说自己现如今家破人亡,要往京城去投靠亲戚,好完成父亲的遗命。其实叶桓哪里是想去投靠亲戚,那日跪在父母坟前,叶桓迎风撒了最后一把纸钱,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将安氏一伙的罪行公之于众,为叶家讨回公道。
长眉闻此自然是清楚其中原委,只得暗自叹息,要领叶桓走上“正途”,如今还不是时机。人间的事情长眉自然是不能随意插手,但是护住徒弟的性命倒也是无可厚非。叶桓如今的形势可堪是群狼环伺,长眉即便假托要路过京城,与叶桓同道而行,藏匿了叶桓的行踪,直至叶桓来到京城。
他那方安顿好了徒弟的性命,便来我的司命府兴师问罪。我这厢壁正在府里与卿英和董慕谦叙旧,他还没等进得府来,正好在门外撞见了不知从何处归来的小红。
见了司命府的人长眉自然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奈何小红也不是个吃素的,三言两语把他打发走了,这才进府来遇见我同门三人,与我将此事细细说了。
要说这事儿也确实是怨我,早前金氏一家迁居别处,我还以为此事已了,也算是对长眉有个交代了,谁料想如今叶桓连命都快没了。
我拿出命格录来翻看着,上面是我的亲笔:叶桓时年十九,父母皆去,感痛伤怀,孤命不安,遂入深山,访道求仙。后遇一道人,拜为高师,终生不出,年七十七,卒。
我手里捧着命格录,心想这个破本子还是什么神物,怎么一点儿用都没有?难不成和那月老仙师的红绳儿是一挂的,徒有其名而已?前有战神但吾还可以说是强人之命不可专,可后边儿的叶桓现如今是个连修道之心都丢得七七八八的凡夫俗子,怎么这连寿命都给硬生生截了五十八年?
埋下心中疑惑,我便与小红并卿英慕谦一道来到人界探看。
就在长眉来司命府与小红唇枪舌时,叶桓差点儿就遭了不测。
安仲严下了朝来,官服还未退去,就听见属下来报,说那谴去南汝的刺客前来复命。安仲严不急不忙,伸开双臂示意下人更衣。两个小仆上来支了架屏风,又有两个侍女上来捧了套常服,安仲严大张着手臂,直到更衣完毕才召见了两名刺客。
两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一进门就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嗯。”安仲严听了两个刺客刺杀失败的回话,并未表现出什么悲喜,只是继续问道:“叶桓失去行踪前可有何异动?”
“属下探到,那日叶宅失火后,叶桓从叶宅地下挖出了一个盒子。”一名刺客如是说道。
“一个盒子?所装何物?”
“属下不知。只知他宝贝得紧,不曾离身。”
“嗯嗯,知道了。”安仲严挥挥手,略一沉吟,“任凭他在外翻多大的风浪,也断然动不了我分毫,怕只怕他——”思及此,遂同随侍吩咐道:“派一队人马往各个城门处守着,有人问就说是有逃犯想要进京行刺。”他抬头示意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刺客,其中一个刺客从怀里取出一张画像,交给了安仲严。
安仲严看了两眼,说道:“倒是与那叶詹宁有几分相似。”看罢便将那画交给了随侍。那随侍领了命,便即向外走出,只留地上跪着的两名刺客。
“丞相大人,吾等愿意日夜在京巡查,直至找到叶桓为止。”那刺客如是说。
话说那叶桓有长眉仙人的帮助,却是比那两名刺客早一步来到了京城,现下正在客馆里发愁,想着怎么样才能接近圣上,又怎么样才能让人相信自己。叶桓拿出木盒,小心地打开,取出里面的罪证。说是罪证,也就是几张画了押的证词,并一本薄薄的账簿,单单只凭这几样东西,怕是治不了安仲严的罪,反倒会给自己招一个诽谤的罪名。
思来想去,叶桓还是决定先去原先叶家在京城的府邸看看。
这个地界,叶桓也是曾听父亲说过几次,说是哪条路上哪个道旁,门前有两座白狮子石雕,前院儿有棵大槐树,槐树高高的长出了院墙,这时节该是开满了槐花,一吸鼻子满腹清香。
叶桓在街上左拐右拐,隔着百十步就看见了那棵槐树,急忙踱步来到跟前,顺着院墙根儿走到了大门口。只见门前的的一对儿白石狮子被漆成了五颜六色,特别是一口金牙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得晃着人眼睛。叶桓抬头往那门匾上瞧去,只见上面刻着“金府”两个漆金大字,物是人非事事休,叶桓不免又是一阵哀伤。
各位看官可能已经想到了,此处——原御史中丞叶詹宁叶大人的府邸,如今正是那金不换的家宅。
叶桓在金府的门前徘徊了好一会儿,惹得看门的门童从门上的小窗里露出一张脸来。年纪不大的门童眼珠子盯着叶桓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看来是在拿主意要不要往主人家里通报。叶桓冲他勉力一笑,示意自己就是个过路的,遂自顾走开。
叶桓顺着院墙低头耷脑地走着,转过墙角儿就是一条大路,路上行人不少,可是叶桓此刻只顾着自己想事情,冷不丁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对不住,对不住。”
叶桓连忙道歉,抬头对视的瞬间,叶桓只觉得浑身透了个凉气儿。
“我看小兄弟有些面熟啊,是不是以前见过?”那人说着就要拉叶桓的胳膊,叶桓早已认出了他,警觉地躲过了。此时街上行人众多,那刺客还有所顾忌,叶桓也不流连,小跑着躲进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