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微凉，舟轻飏。但视大江之茫茫，逝水之滚滚，并无异色。行数里，俄而波涌浪翻，声雷震天。少顷，啻闻一侠士高歌而笑，风荡云摧，人莫不觳觫者。异之甚矣！
顾夜白问曰：江上人者何？自歌散发夜长吟，挥剑杀人到天明！
披青答曰：斯则江湖一字剑客也。人号崔巍剑鬼，其剑硕大无比，不知何方神物，挥剑走江，剑气所至，无可生者。专杀江上之贼人也！其本性而善，江湖颠沛，巇崄志隳。遂易性怪为！然人心向善，智莫大焉。
问道：莫非巨阙宝剑乎？人所谓剑号巨阙，珠称夜光。其为八荒名剑之一，钝而厚重，坚硬无比，号为天下至尊，挥之剑气纵横，穿釜碎石，不费吹灰之力。今乃闻见，幸也。
披青恍然若有所悟，答：盖然也。其形其状绝类也！夜白公子真乃博学多识也。今受教而开眼也。
复问曰：何为而溯乎？
答曰：居则曰：“浩浩洪流，我不溯之，谁溯之？”
问：然其欲何之？
曰：其少有壮志，然风尘困瘁，荒有志而不见逞，徒有气而不见泆，周鼎无域以用武。是以飞剑于江上，舞步于月下。其一字剑客之谓也。
顾夜白曰：斯则奇侠异士也。
云轻鸿喟然而叹：是中予怀也！
披青怪之：然则轻鸿公子亦有所惑与？
轻鸿道：难言也。
方欲言时，亶闻有客抚琴高吟于山上，歌曰：我欲风雨江湖行，挑灯读书到天明。其志何鸿！其意何封！翩翩若游龙，未觉自山而飘落，潇洒如九天之玉风。宛若仙境而下，晔然神人也！固非凡尘之所生也。霎时风烟率凝，空山咸静，白云佥驻，人尽酲之，爰諠天下，不知方生何事也。
只闻云轻鸿道：子自仙境而来，游乎山水之中，逍遥姑射之间。素闻姑射夜华公子之雅名！今日视君集日月之光，聚天地之气。飘然若仙，容止非凡。洵游龙碧落之羽人，惊鸿瑶池之仙人也。小子妄加揣测，幸勿为怪！
夜华惊道：此位公子风度翩翩，潇洒如风。谈吐非凡，大志存膺。所言莫不中耳，吾方夜华也，承蒙受教。且远方之客，四海之友，幸蒙光临，岂有加怪之理？莫不是江湖人号“飞龙当年御神剑，风雪只今留残枪。”之秦川諝士云轻鸿公子耶？博学洽闻如此，睿智莫轶。若非亲眼所见，洵难信也。
轻鸿答曰：不敢不敢，托于虚名耳！已过弱冠之年，浮萍江湖，未成一事。惭愧惭愧！
夜华揖礼：曏闻高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复曰：我固非乐于此也，曩存风云之志不得逞，故云居于此。见各位豪情满怀，心悦难抑，故歌以赠之，特来会尔。若有叨扰，还请二三子见谅！众人齐揖。
杜若道：公子客气！我等天涯际会，途经仙山，公子委身相探，已是三生有幸！观各位眉宇之英气，胸中之豪情，必非久居池中之物也！敢请各言名号，互诉胸中之志。在下不才，惟好交朋结友，不知友之何如？
齐言：如此甚好！正有此意，乃子先言之！正衬吾等心意矣！
夜华曰：晦魄与清风同夜，木兰与姑射偕行！如此良辰，正当龙虎际会之时，今幸封各路英豪际会于此，亦各言其志而已！大浇心中之块垒，不妨山中一聚，酒撰已备！诗酒作歌，快意山水，共醉明月里，歌舞山水间。不知诸位意下何如？
话语未尽，但闻高空传声，声撼大江，舟摇波涌。只道是：
何人撰酒，胆不我延？
众人皆怔。斯须循山飘降。视之，倒非他人！千古酒仙霄白鹤是也。高吟：
我乃天仙狂醉于此，白云轻驾于兹。醉仙与太白，猖狂同阮籍。我志凌云驾白鹤，放去江河天地阔。随即降陆，易色而慨。道是：
鸟羁樊笼可奈何？长愿破鞿振六翮。南辕北辙空役形，知訧复道壮山河。直岭万山於菟搠，横空千里骖龙擒。逆来顺受非士为，揭竿而起何泣亭？
云轻鸿曰：畴昔我中华雄风万里，披靡寰球。六合咸服，四方来朝，天下頓首，高山仰止。乃今虎落平阳，雄狮病猫，胡人乱华，匈奴践踏，人皆欺凌我天朝，西洋之武尽摧中华之武，西洋之文率讽中华之文。拳风所至，尽为西洋之力士；哲道所向，皆是远方之墨客。当年力拔山河，气盖天下之西楚霸王，恨天无把，恨地无环之十三太保何在？至于西洋叫嚣：何堪一击，东亚之病夫！武林之风，唯其西洋称雄为霸。使小吏足以败尽中华矣！其猖獗如兹。何为其然也？今欲求天下之全能者。有则以为用，人皆仰止。无则见弃于人，以其有所不足也！鸿鹄不可游于海，锦鲮焉可翔于天？育而趋之，可乎？欲毓上古之鲲鹏者而以为全能。均粮之下，必无劳者。广道养兵，必无勇将。成人之拶，佥为庸鄙。人有所好，必有所恶。育其所恶，得乎？人有所强，必有所弱，均之可乎？非其所愿，匀其所长，扬其之短，以为成人。可乎？庶乖其志，反不得矣！故中华尟胜于西洋者。过犹不及，中庸难得。其道何高，何其难居也！今械兴而文武衰，厚科而轻能，世弃而能奈何？是使我中国之乂隽弗若西洋之康瓠，故何与？昔文皇之世也。人有一才皆擢为己用，是以南面而君天下，天地英雄悉入其彀，四海归之，天下咸服。莫不乐焉，无不得焉。吾风尘困瘁，颠沛江湖，造次常俦。日思其訧，得能莫忘，尝读书以明，非明也，身体而后明焉，方悟斯则人生也！困而作，难而持，微则行！千古帝都在长安，今宵吾欲乘浪而去。便作舟隳桅摧，无怨无尤！
夜华曰：轻鸿公子此言正中我怀，言我之欲言也。是以闲居于此也。
花意瑶曰：官不在高，有功则敬；利不在多，有盈则行。今世之人，唯利是图者忘其本者多矣。天寒心暖之，人寒言暖之。万里之气不可无，杞人之心不可有。天地之大，我无所取，一江汉水而已矣；四海之广，我无所好，诗词歌赋而已矣！家人祺考，良人相偎，抚三尺瑶琴，醉一溪明月。
玉郎壶月天曰：余尝独对晦魄，挥剑而歌，喟然长叹：库页至今无人平，老却英雄踽踽行。席间谈笑扫八荒，铁骑当年留英名。今之世以铎取人而弗以能。令行天下之时也，入则问有铎乎？出则曰绩何如？吾以为缚。则答曰：无也。爰舍之，弗察能。问曰：何以得铎？答：非我门中人，不可得也。然则何如？吾不知，问今何世也。曰：可比尧舜之时也。斯则可比尧舜之时也！遂遁于野，不复见于世。曩眷一红尘女子，慕思夜悠。真个为：行也思伊，坐也思伊。爱恋伊，不忘伊。尝为而言：
余生佥伊，为伊而易；此生何求？为伊而守。择善而从，为伊而从；不善而改，为伊而改。子言欲食，偕子食尽世上佳肴；子言欲饮，执子饮殚汉水醴泉；子言欲游，挈子游遍人间烟雨；子言白首，此生为伊厮守。细水长流携君看，来世今生共卿度。我今授之手，可愿余生走？
踯躅而不敢启，亟欲发而三噤其口。有道是爱惜芳心莫轻吐，毕竟不知流云之意，空有落英之情。也是徒伤！孰分终去予而他从矣！是人也，弗若予之远甚，乃从之！予伤欲绝，悲之恸，三日不饮，十日不食，以慰相思。年少不谙世事，痛失所爱，悔之晚矣！大业不成，红颜远去。天上人间，如何得见？人生之悲莫过于此！吾复何言？真个是：伊人红妆倚，新郎可是你？乃今为人妻，感此叹玉郎！后红尘失意，仕途不顺，途咈吾志，绪离吾蕲。进退维谷，步履维艰，潦倒于兹。视身再无伴矣！无伐无俦，再无红尘之恋，无缠绵之眷，无儿女之念。啻寄情诗酒，爱乎云野，以宣幽怨而已矣！
翾飞则曰：公子之言也是矣，公子之行则非取。睹天下之超然物外之客，尽是失意之人。旷达乐观者，其失意愈多！其本红尘之人，而饱经世事之沧桑，潦倒见伤，情寓于觞。尝欲超然于物外，逍遥于山水之间。至，则茕茕而行，丧之弥庶。我辈，志士仁人。庸讵不有所为与？世虽弃我，我不世弃！非缘冀持，持乃觌冀！为世之道，尚可白刃蹈，难得中庸为。进叵而隐，则可乎？浩浩潮流，且而与其不任流之惮与，岂若扬灵而进乎？是知世也，隐而何晓？从己之愿，践己之行。桃谢李飞，愿逐无归；骇浪轻波，无与愿违。我欲之瀛洲，诸事何相烦？苟覆沙棠于大江，亦无悔矣！
顾惜朝曰：既爱恋之，何无勇气？男儿有志万里气，何见红颜娇滴滴？官家有女颜如玉，刘郎此去欲相知。来日方长，少年何须愁哉？但怕无事悲白发，晚来蹉跎空余恨。
云轻鸿道：观曹雪芹之风月宝鉴则叹：娇杏撷花偶回顾，雨村奇缘风尘度。犹悠青鸟蓬山路，孰个红粉肯我晤？人皆有偶我独无，苦笑风云世事浮。诗以为酒，酒浇块垒更无忧；书以为友，友和膺气乐悠悠。不逞风云之志，何立当今之世？不效男儿之情，焉畅江湖之行？
秦桑曰：既择诗酒与远方，风雨兼程素履往。管他风作与波扬，誓将宏图盖三皇！
众人一路前入山中。花意瑶因语云轻鸿：谹矣！尔曹之言也。吾亦有所感。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今前途未卜，却事与愿违。答：岁月静好，以心味之。前路且前，其行亦然。未卜何尤？愿违从心。曰：从心所欲，我欲何求？答：无欲无求，其道至善。昧爽且至，但其行尔！朝花夕拾，往事依依。曰：春华秋实，变幻万千，答：寒来暑往，世事沧桑。追星逐月，正逢佳时。曰：逝者已逝，来者可追。答：愿此而追，无与心违。曰：逝者如斯，往事随风，一切随缘。往者勿念，来者可追。答：且惜当下，勿念往来。
绿醑千樽，绮宴满堂。歌曰：不知以后是何日，且看今日为何事。此时不逞豪情志，樽中明月江水逝。忽而天地之间有人高吟：瑶池开绮宴，我辈岂路人？维何人也与？乃有此英雄之气，塞乎六合之间也。
斯须曼妙歌舞出，婉约容止禽咸驻。纤腰楚楚移莲步，笑靥含香花应妒。雪肌玉肤，良质华服。宛然瑶池之仙子，广寒之玉人也。歌摄人魄，曲縻人心。佳肴忘食，美酒忘饮，目不移也。一客忘情，涎酣流汇河。
竟不知是何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