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铮胸中不乏进取的锐意与野心,长久以来,唐铮瑟缩在其父羽翼之下,细细经营擘画,内掌实权、外联强援,甚至不惜利用血亲姊妹为自己谋利,图的便是接过乃父之棒,全权执掌羽林卫,化作晋王这猛虎的一翼,博出片广阔天地。
唐铮对他的老爹自恃忠恳节望、束手缚脚、自甘人下的为官处世之道,很是不以为然。
唐铮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他老爹身为天子亲军的头领,还要受内使阉人们,以及那些号称济世大儒的文官们的颐指气使。他老爹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威风无匹,事实上只能小心翼翼游走在帝后宗室与朝官之间,无时无刻不在钢丝绳上挣命,恭谨勤勉只求明哲保身。
唐铮觉得,他老爹再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日日操劳于弭患补阙的营生,终其一生,也不过是那些尸位素餐的庸人们手下,随时可弃的鹰犬走狗而已。
唐铮不愿按部就班荫袭职爵,他想要做出改变。
一方面,唐铮对晋王这样的举世罕有的宗室子弟发自内心顶礼膜拜。
二来,唐铮他需要借助晋王势力壮大自身,同时极尽所能助晋王更上一层楼。如果晋王能更进一步,施恩反哺于他唐铮是应有之义,唐铮便是如此谋划着给自己赚来一份大好前程和滔天权焰的。
唐铮没有考虑到的是,即便是登极九五至尊之位、独执天下牛耳的皇帝老儿,亦不能随心所欲,亦要受到芸芸众生与自家麾下文武官员集团的钳制,只此一例可证,世上未有能免于此者乎。
“先不说能否走脱,本官何必要走?指挥使大人能因此活剐生烹了本官?”唐铮情绪激动,连连反问尚文诏,似乎不太认同现下已成死局。
尚文诏发挥出毕生演技巅峰,恭谨至诚道:“卑职拳拳之心,只求大人暂敛锋芒,唐七派卑职一人回来,便是知情者非止两三人,数目太多牵连过广,唐七怕有人将事情泄露出去,防着被大人您探知,又怕折了指挥使大人的面子。”
尚文诏喉咙干咽稍稍停顿,为唐铮分析道:“大人暂避一时,不至于与指挥使大人彻底对立,最后闹出个大家都不愿看到的局面。
“卑职以为,指挥使大人不会为难大人您,但众目睽睽之下,难保没有人撺掇作梗,要指挥使大人不计私情彻查。更何况,卑职和大人最紧要的便是为晋王分忧。”
唐铮冷哼一声,阴冷谑道:“如此说来,只要你这独身一人传报的信使没了音信,本官自能多挣片刻的功夫,趁这一时腾挪倒转布置一番咯?”
唐铮说完便抽出兵刃,呼来左右护卫,仿佛真要对尚文诏动手一般。
尚文诏见到这架势,顿时后悔没有编造更有人在后头跟来传信的谎话,骗他唐铮一骗。冬月寒风瑟瑟,气候严寒,尚文诏内衬的衣衫上硬是被冷汗完全浸湿。
尚文诏原本料想,只要给大公子阐明了知情人并非他一个,唐铮就失去了对他下黑手的理由,他便能保住性命。
唐铮忽然演这么一出大戏,两个护卫近来帐篷,都抽出兵具对准尚文诏后心,只等唐铮一声令下,便要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尚文诏被唐铮搞得肝颤一记,他害怕之际转念一想,大公子有可能是故意吓唬人的,于是尚文诏强自镇定道:
“卑职性命,大人但取无妨,只要大人能把卑职肺腑之言听进去,卑职便是横尸于此又何妨?”
唐铮握着柳叶刀,以刀身作掌,在尚文诏脸上掴拍了数记,丝毫没有感念尚文诏将要命消息提前通知来,怀报恩情的意思,反倒神情冷酷,语气轻蔑道:
“记着,殿下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
这日酉时,指挥使唐秀正在自己的帐篷里端详最新的邸报,感叹着流年不利、心情沉重之际,也怀疑起这数封作为饵料勾细作现身的奏折是否有用。
唐秀指掌摩挲着,想起来尚文诏对他说近日里行将有险、务必审慎机警多加小心,便在这时,帐篷外有人竭声请谒。
外头的声音道:“指挥使大人,祸事了,祸事了,燕山所的尚文诏总旗官给人害伤,昏过去了!”
唐秀蓦地站起,动作似青壮年人一般矫健,完全没有老迈气象,只看脚下蹬出的步子,就可以判断出,其人年轻时定是身手极出色的。
唐秀从帐篷出来,见正有人跪拜在帐前,其后则是气息奄奄的尚文诏和将他抬将过来的众人。
是的,尚文诏又挨打了,但不是唐铮动的手,这次还是自残。
唐铮一个时辰前终于被尚文诏说动,唐铮要尚文诏留在卫中作为暗线,并规定了几个时间点,要求尚文诏每月按时按点汇报情势,随即带上几名亲卫,大大方方与亲卫们策马离营。
值哨的旗校力士们哪里会拦大公子,自然都是赔着个笑脸,恭恭敬敬放行,丝毫不敢有半点为难。
唐铮此前计较,他悄然远走是最好的,如果对尚文诏下手,那是坐实了他唐铮就是羽林卫中最大的蛀虫、细作,也坐实了他曾多次暗害自己的老爹,唐铮可不会干这傻事。唐铮就这么走了,结合起唐七要尚文诏禀报的事情,也许还会致使他老爹怀疑,是有人故意将大公子逼走的。
唐铮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他丝毫没有考虑这次不辞而别会使父亲、家人作何想法,唐铮只盘算着,竹林党的省台相公与太子合流这天大的事情,便是他暂寄天策府最好的投名状...
但,唐铮就这么在尚文诏回来告他状时匿迹遁走,这些状况同时发生,在指挥使唐秀看来,那未免太过蹊跷。
尚文诏自然想得到这一环,而且尚文诏可不想由着唐铮说走就走,留下他一人遭受唐秀的质问与疑忌。
尚文诏等唐铮离开后,敛迹藏身鬼鬼祟祟兜到无人处,从包裹里取出来锦衣华服披上,在雪地泥地里打滚,将自家模样搞得十分狼狈。
衣裳脏兮兮的还不够,尚文诏又溜到拴马处,骑上乌云盖雪原地打转,挠着马儿脖子、肚皮、耳朵,逗马儿撒泼,给他摔在地面上好几回...
做完这种种布置,尚文诏才疲惫不堪,装作一副被人击伤的模样,在地上匍匐前进,爬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眼尖的力士发现地上的泥人。
那发现泥人的家伙按照惊悚电影的标准程序,小心翼翼上前查看,一看不得了,这力士发现泥人腰上还悬带腰牌,腰牌刻字“亲军缉事总旗尚”几个字儿,于是乎,尚文诏便给人抬到了唐秀帐篷前。
那力士喊来“救人”的众人,显然不是平日里正经查案办案的缇骑,大伙个个是体态圆通的富贵相,尚文诏估计这帮人都是蒙荫卫职的高官、功臣后代,故此将“受伤”和“战斗”经过娓娓吹来,配合着虚弱的声息,不住的轻咳,公子哥们哪里能不信,只将尚文诏所说事情再次加工一番,更加夸张地转述给更多人,于是便有了指挥使唐秀帐篷前这一幕。
唐秀见尚文诏虚弱不堪,急忙命左右喊来医师看诊,期间还安慰尚文诏道:
“子谕几番奔波劳顿,殚精竭虑,这份勠力忠心本官记着了。”
医官听说指挥使大人急召,火急火燎赶来看诊,对尚文诏浑身上下细致检查一番,回禀唐秀道:“大人,尚总旗乃是被钝物、拳脚击伤,只是皮外浅伤,无甚大碍。”医馆说完,便开了方子,写下几味药材,要指挥使唐秀交给识字的卫士采买。
唐秀顾不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见尚文诏还睁着眼,意识颇为清晰,就问起是在何处与何人殴斗的。
将尚文诏抬来唐秀面前的众人替尚文诏道:“指挥使大人,下官乃是在镇抚使大人帐篷附近找到尚总旗的。”
唐秀斜睨说话人一眼,心念此人官职乃是荫来的,没做理会,转而望向尚文诏,以眼神征询尚文诏作答。
尚文诏喘着粗气,声音嘶哑道:“公,公子...镇抚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