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兄弟二人与小姐在齐仙楼被歹人围攻那日,指挥使大人恰巧离京办差,到蓟州去捕拿一批夹带盐茶铁料、硝磺炮药,到处私贩的辽籍行商。这批人胆大妄为,干的都是大宗买卖,跟船帮、水师间的关系端的是不浅,亦与不少京官关联甚密。”
唐七手托瓷盏,轻啜一口使女奉上的松萝茶汤,继续道:
“咱们安在蓟州各处钞关税关的暗哨,配合京师人马,侦察将近一年,损失了数名手足同僚,才有了这次收网的良机。指挥使大人亲去督阵布置,最后自然是人赃并获,奸商和其手下强人被咱们指挥使大人一网打尽。”
尚文诏与唐七交谈了足有一个时辰,期间一直由唐七主讲,老唐不免口乾舌燥,只得一边不停饮茶润喉,一边缓缓再叙。
“赐园会武宴时,晋王殿下拜访指挥使大人,便是商量此事该当如何收尾。晋王暗示指挥使大人,这伙行商供应了不少辽镇所需军资粮饷,应当从轻处置,遂请咱们唐大人高抬贵手。”
尚文诏不知自己的老板唐秀,对自己另一个老板晋王的态度如何,这关系到他如何破局脱身、计策有效与否,尚文诏自然听得十分用心。
“咱们指挥使大人料想,竹林党一系与晋王素有龌龊,平日里是寻间抵隙的找麻烦,是将拨付给辽镇的辎重粮饷打了不少折扣的,不然晋王殿下也不至于暗地里沟通私人采买军资。”
尚文诏缄口点头,等着下文。
唐七喝好了水,继续道:
“但指挥使大人怀疑这伙人与小姐遇袭有关,暂时不想放人,便将想法如实告知晋王,如此一来就顺势谈到了老弟你。当时在场的指挥使大人、大公子与哥哥我无不惊诧,晋王殿下竟然识得老弟,还说老弟你有几分急智,指挥使大人听晋王如此说,再加上老弟你救过小姐与哥哥我,自然对老弟青眼有加,这便有了后来的种种事情。”
尚文诏听完这来龙去脉,不免暗自摇头,正想要作一番感慨,脑中却如有惊雷炸裂般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
“等等,在场的指挥使大人、大公子、与你...”
尚文诏想要确认些什么,开口问道:“大哥,前日里,晋王殿下他,是在赐园里找到指挥使大人的?之前没有提前联络指挥使大人?”
唐七不知尚文诏为何问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回答道:
“是在赐园,之前晋王派人到我卫通知唐大人会面时,已是宴前一个半时辰的事情了,那时唐大人不在衙门,还在回京的路上,唐大人到赐园时晋王已经到了,所以安排了人,来通知指挥使大人园中相会。”
尚文诏心想:“刚刚才抓到案犯,前脚还没到,后脚就有人来求情了...晋王如何知道唐秀大人去抓人的?又是如何知道人落网的?”
尚文诏又开口问道:“大哥,指挥使大人这回出去办案,事前可否知会过朝廷、皇上?或者其他人?”
唐七答:“未曾,何必知会朝官?至于皇爷,这些事情没必要惊扰皇爷,大人这回出去只告知了哥哥我一人,不仅出去办差的力士们不知道是要办什么事,连大公子都是不知情的。”
尚文诏努力抑制住激动和颤抖,心想:“大公子不知情,这伙辽人便被拿住了...晋王为这伙人说话,若这伙人本来就是晋王的人呢?”
尚文诏急急再问:“大哥,那晋王殿下,殿下他回辽东去了?何时走的?”
唐七有点不耐烦,只道:“老弟怎么净问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晋王殿下昨日一早,辰时未到便点起所有部曲回辽东去了。”
“所有部曲?”
“那当然,哪有主帅离去兵卒留下的道理,便是想留,缉事监的监军太监也不允啊!老弟你怎么了?”唐七瞧着尚文诏脸色不大正常。
如果唐七所言不虚,晋王果真带了全部人马一早离去,那么,他收到的这书笺便不大可能是晋王属下亲信送来的,因为那样时间不符合,而且晋王的手下,怎么会熟悉唐家别业的情况,又怎么会知道他住在哪个卧室...
尚文诏清清楚楚记得唐七所言,知道他身份、下落的人物,没有几个。
尚文诏曾推测,送信这人对唐家上下极其熟悉,能够轻轻松松退去,而且敢留活口,不怕被抓到马脚。
那婢女曾说过,送果蔬的小校,曾言及主母安排公子来给下人送吃的,那么托这小校跑腿办事的自然是公子。
是了,抛头露面的小校,这小校,还不一定知道那果菜里被人给下了药了呢!况且药力不是瞬间起效,婢女们也不是马上就吃了!跑腿的小校送完东西,没理由留下,肯定是送完便走了。
送迷药的是这小校。
若是,来放书信的不是这小校,而是另一个人,那么这个送信的人,必然不怕被揭穿!
是了,下元节的蔬果!自然是马上就要坏掉了,这些婢女自然要赶紧料理了吃。
根据这个人对唐家上下的熟悉,以及对婢女们的了解,自然知道仆婢们是什么时间用早食!
那么这人只需要跟在送蔬果的小校身后,算好仆婢们烹调、用饭,以及迷药起效的时间,然后光明正大的走进来,安置好一切,再光明正大的出去便可。
尚文诏又问道:“咱们大公子可识得晋王殿下?”
唐七道,“如何识不得?咱们大公子与晋王是极熟稔的,前日哥哥陪你和那倭人喝酒时,指挥使大人忙着亲审刘三炮,晋王殿下点了大公子去禁城用御膳、陪他喝酒。”
尚文诏心底一颤,回忆起唐七说过的话:“只有晋王殿下,唐大人、唐大人手下亲兵、杨毛与你我......老兄你将我带进去见晋王时,大公子确实不在场,所以老兄你才说,只有这些人知道我的身份,但,我进去前,大公子是在场的,看来有意离去的……这么一来,对于别人来说,大公子对晋王、唐公两位大人如何安排我,是毫不知情的;对于老子而言,大公子素未露面,若不是唐七老哥提起,老子哪里能知道中间有退场这一出?不现身便不能引起老子怀疑,所以不论是我还是唐秀大人,谁都疑不起来呀……”
要被怀疑,也是那送蔬果的小校,即便攀到他身上,他可是奉了母命安排下人办事,远离庖厨之事,高高在上的大公子呀!
尚文诏五内发紧,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在心中暗暗劝说自己停止可能性微乎及微的推测:
“那书笺所书,稽查谋逆事,即便是唐秀这等显贵重臣,也是要夷灭三族的,你留这书信不就等于给自家人剖坟吗?”
“谋逆事...唐秀大人不太可能反叛皇帝吧,倒是晋王您手握重兵,裂土挟威...又或者说,殿下您只是拿老子做一颗棋子,向唐秀发难?唐秀这大老虎一倒台,小老虎便顺势坐上位子?还是殿下您老人家给小老虎封了官许了愿,只求斗倒大老虎?若按你的法子办,只怕事后老子这样子的走狗,也要给您老人家过河拆桥,烹杀了吧...”
尚文诏的脸色变化古怪,唐七盯着瞧了好半天也瞧不出个三七二十一来,只想着尚文诏可能在考虑如何抓细作,不敢打扰他的思路。
尚文诏脸色稍定,想要确认自己的想法,便再问:“大哥,晋王与大公子私交可好?”
唐七答道:“甚好,毕竟是同龄人,指挥使大人却与晋王生疏许多。”
尚文诏故作神秘道:“大哥,我想猜一件事情,你未曾告诉我的,你瞧我说得对不对。”
唐七应允,不知道尚文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大哥,我猜,咱们指挥使大人,与在东宫里住的爷爷熟得不得了!是也不是?”
唐七心中一凛,暗暗思考:“这小子莫不是有神算的本领?某故意说房相公对晋王忌惮,他怎么就联系到指挥使大人与太子爷相熟了呢?难道他是从晋王那里听到风声,知道了是指挥使大人举荐刘以治赴任大同府的?”
唐七不肯如了尚文诏的愿,嘴上只道:“不太熟。”
尚文诏闻言,又道:“大哥,我再猜,咱们指挥使大人,与韩老极熟悉!是也不是?”
唐七道:“这倒是,咱们指挥使大人,除了晋王殿下是小辈,与内官诸位公公、朝中诸位大人们,都是熟稔得很,和韩老走得近些,那是自然的,咱们唐大人与韩老可是共进退多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