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舜英的话像是一粒粒的雪珠子,又冷又硬。在她秀丽的脸上,适才那温柔明亮的笑仿佛是太阳一般隐藏到了乌云的后面,她的脸色霎时变的又怒又冷。
也许慕容焉其也觉得刚才的话说的有些不近人情,他抿了抿唇角,默默地住了声,却仍然固执地想从雪橇上爬起来,挣扎间牵动伤口又发出了呻吟。
萧舜英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真是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像慕容焉其这样的人。她真想不管他,随他自己去折腾。反正伤在他的身上,又何必她这么一个无名的女流来管闲事?
可是看见慕容焉其那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模样,萧舜英又有一点不忍心。
唉,算了吧。反正出了这玉昆山,他们的缘分也就尽了,各奔前程去了,何必要和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置这口无聊的闲气呢?
萧舜英摇了摇头,向躺在雪橇上的慕容焉其伸出手去。
这一回慕容焉其倒是没有拒绝,抓着萧舜英的手咬着牙站了起来,身子却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他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空,淡淡地说:
“看这天色,还有大雪。我们要尽快离开山里,不然就算是冻不死,只怕也得饿死在这里。”
他说着,向萧舜英伸出手去。
萧舜英茫然地看着慕容焉其伸过来的手问:
“什么?”
慕容焉其悠悠然开口道:
“木棍。”
在蜿蜒的山道上,密林间,一前一后走着两个辛苦的旅人。
他们的衣着单薄,步伐疲惫,时不时就摔倒进积雪里。
萧舜英觉得,这雪原密林就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一样。
“慕容焉其,我们真的能够走出去吗?”
萧舜英的话说的上期不接下气。
慕容焉其的脸色又青又白,他连头也没有回,只冷冷地说: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这答案听得萧舜英心里一阵泄气。她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这么累过,真想坐下来休息休息。可她害怕,一旦她坐了下来,就永远也起不来了。
慕容焉其没有听见她的回应,蓦然转过头来,萧舜英看见他也在急促地喘着气,胸前裹住的伤口,随着他的喘息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整个人都似乎摇摇欲坠。
萧舜英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他的面前,扶住了他的手臂。慕容焉其半身的重量就那么沉沉地压了下来,压的萧舜英原本就打着颤的双腿一个趔趄,几乎没有来得及惊呼一声,两个人就一个后仰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当萧舜英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仰面朝天地躺在一个深深的洞里,目光所及处是一片压着雪的枯枝乱叶,乱叶的间隙里透露着一丝灰白的天空。她艰难地爬了起来,四肢百骸都像是散了架一样。她使劲地拍尽头上脸上和身上的雪,站在原处发呆,似乎已经被摔蒙了。
慕容焉其呢?
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慕容焉其脸朝下趴在地上,身上落满了积雪和残枝落叶。
他的模样让萧舜英一阵心慌,她抖着嗓子喊:
“慕容焉其!慕容焉其!”
萧舜英的声音发着颤,又高又尖,在这又深又暗的洞穴里回荡,震动的洞顶上的雪都簌簌地落了下来。
可是慕容焉其却毫无反应。
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又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有命吗?
萧舜英突然害怕极了。她真怕慕容焉其就这么死去,留下她孤独一个人在这寂静的雪谷中慢慢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如果是这样,她真的宁愿刚刚滚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摔断了脖子。毕竟,孤独的滋味有时候比死还难受。
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慕容焉其的身旁一看,心已经凉了半截。
慕容焉其脸朝下躺着,似乎毫无知觉,地面上的雪已经被他胸前的伤口洇红了一大片。萧舜英费力地把他的身子扳了过来,他的脸上全是雪,晶莹的雪沫子粘在眉眼上益发让他冰冷无表情的脸像是件玉石雕塑。萧舜英紧张地将手指探到慕容焉其的鼻端,感受到慕容焉其微弱的呼吸后,她狂跳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下。
她在慕容焉耆身上稍作检查,除了伤口被在滚落时被挣开,他身上到时没有增添新伤。想来,是这厚厚的积雪救了他们一命。
萧舜英看着毫无知觉的慕容焉其,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脸把他唤醒。可是,她的指尖刚刚碰到慕容焉其的面颊时,就怯怯地缩了回来。这张脸虽然毫无生气,却依然透着一股逼人的气度,让人不敢逼视。虽然慕容焉其没有了意识,她的脸还是红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慕容焉其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轻轻呼喊:
“慕容焉其?喂?”
可是慕容焉其却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梦境,毫无反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舜英焦急地向上张望,侧耳倾听。
四处没有一点声响。
黑黝黝的洞口离他们是那么的遥远,萧舜英不禁苦笑了一声。这无疑是山中猎户平时挖的陷阱,没想到他们却阴差阳错地滚落进来。此时,他们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要想从这个洞里出去,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寒冷,饥饿,死亡。
没想到他们逃过了大周的追兵,避过了狼群,最终却还是要葬身在这片雪林里。
萧舜英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神涣散,脑子里思绪翻飞。
如果他们一定要死在这里的话,还会有谁能想起她呢?
这个陌生的男人,在远方会不会也有人正在牵挂着他呢?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目光中已经有了莹莹的泪光。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慕容焉其。
自从父母死后,萧舜英就不让自己再想起以前的事。往事如烟,只能让她一次次地伤心落泪。现在,她却不由想起千里之外的弟弟。
岭南,那简直像是在世界的另一头。可是,只要她的灵魂能找到回去的路,她就一定会去,她一定要见到舜华,看着他好好的。
一滴热泪滴落在萧舜英的手面上,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耳边男人喃喃的梦呓声把她拽回了现实,萧舜英倏然回头,看见旁边的慕容焉其终于有了反应。他的嘴唇乌青,双目紧闭,身体微微地发颤,重复着一个字眼;
“冷……很冷……”
他像是陷入了噩梦的孩子,求救般抓住了萧舜英的手,他的手指又冰冷又僵硬。
萧舜英的心底突然一阵情绪激荡,她一俯身,将手臂搭在慕容焉其的枕下,半扶半抱地把他紧紧拥住,想要用自己微薄的温暖驱散笼罩在慕容焉其头上的那片死亡阴影。
恍惚中,她似乎听见慕容焉其喃喃地问:
“你是谁?”
“萧舜英……这是我的名字。”
她轻轻地回答,没有羞涩,没有惭愧,只有满脸的泪水。
夜很漫长,悄悄逼近的,只有黑暗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