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夏天,真的是让人叫苦不迭,每天赤日炎炎,暑气熏蒸。室外更是热得跟火炉一样,只要一走出门,单是站在室外一动不动,身上也会渗出一层汗,人好像随时都会被烤焦了一般。
在这样的三伏天里,沈婷很是庆幸自己能有这么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可以每日吹着空调,不必为了生计在外面到处奔波。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沈婷关上了电脑,收拾好了面前的翻译材料,正寻思着出去找饭吃,但当她抬起头,隔着窗户看到外面不远处翻滚的热浪的时候,便不觉咽了口唾沫,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暗自嗔怪着自己早上没能早点起来做便当。
正当沈婷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的时候,何雨柔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手搭在了沈婷肩头,痞里痞气地说道:“妞儿,陪爷出去吃个饭啊?”
沈婷习惯性地白了身边这个没正经的女人一眼,又看了眼屋外似火的骄阳,提议道:“要不我们叫外卖吧。”
沈婷实在是不想走出自己现在所处的这篇阴凉地儿,她特别不喜欢出汗后身上黏糊糊的感觉,所以她平时也很少运动,凡是需要消耗卡路里的活儿,她都尽量躲得远远儿的。
“叫什么外卖,吃饭的地儿离这儿就不到500米,你麻溜儿的给我起来,老娘我都快饿死了。”
何雨柔仗着自己的身高和体重的优势,一下子便把沈婷从椅子上给提溜了起来,毫无缚鸡之力的沈婷,只能被面前这个又高又大的女人揪着,跟着她往楼下跑了出去。
沈婷无力反抗,便只能一边大步子的跟在何雨柔的身后,一边扯着嗓子骂她是饿死鬼投胎。
大学毕业之后,沈婷便在老家南京找到了这份法语翻译兼总经理助理的工作。说的好听是翻译兼助理,其实就是老板的私人保姆。
由于老板是法国人,一句中文都不会说,所以工作之余,沈婷还必须得24小时随时待命,负责这位爷的吃喝拉撒。
甚至有一天凌晨三点,她老板竟然把她叫到一家酒吧来跟人吵架。只因为这爷泡了个有正主的妞儿,然后人家男朋友跟他急眼了,吵吵闹闹地不让他离开。
到了酒吧的时候,沈婷看见她老板正跟一个男的拉扯着,中间还夹着一个劝架的服务员。她老板嘴里飚着英语,骂骂咧咧的,然而对方也不甘示弱,一边上脚踢着,一边用中文对骂着,几个人就这么鸡同鸭讲地咒骂着对方,谁也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讲些什么,但也都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沈婷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站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即上去劝架,一是因为她已经受够了这个隔三差五就要折腾她一番的爷,实在是不想过去给他处理这个烂摊子,二是电话里她老板也没解释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便站在一边听他们吵了一会儿。
大概猜出个是非所以后,沈婷深呼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走上前跟对方打了个招呼,解释了两句后,又诚恳地跟人家赔了不是。对方见眼跟前儿突然出现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妞儿,声音便立马小了一半儿,随即也放下了抓着沈婷老板衣服的手。
对方态度虽然有所缓和,但借着酒劲儿,也还是说了不少不堪入耳的话,沈婷站在一旁,也只能强颜欢笑,低头哈腰地小心跟人陪着不是。
毕竟是她老板有错在先,而且对方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汉,硬碰硬也是碰不过的。后来沈婷跟何雨柔聊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心有余悸的,她当时真怕对方突然一个巴掌或是一拳揍过来,就她那细胳膊细腿儿的,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的。
不过那件事之后,沈婷的老板倒是对她客气了许多。先前是做什么错什么,经常莫名其妙的被训,现在即便是有些做的不够好的地方,她老板也只是指出来,倒不怎么给她摆脸色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一个转变,当老板让沈婷跟人才中介联系,找一个会说法语的业务员的时候,她才有胆子跟她们老板推荐了何雨柔。
沈婷通知何雨柔来公司面试的时候,这个女人还在床上瘫着追剧呢。毕业以后,何雨柔就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便一直在家待着,成了名副其实的啃老一族。
何雨柔啃老啃得特别理直气壮,全然没有一丝一毫地羞愧之意,因为她爸妈死活不让她离开东北老家,到处托人找关系给她介绍工作,可最后都被何雨柔给一一回绝了,说是工作不对口,不想干。可是对于一个学小语种的人来说,在东北要找到一个跟专业对口的工作,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乎,何雨柔就这么在家里游手好闲了大半年,这一个月两个月的,她爸妈还能忍着,时间一长,老两口也开始慢慢地嫌弃了起来了,心里气着,但自家女儿也只能宠着,便只能答应让她去南方工作了。
何雨柔来南京面试的时候,凭着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把老板忽悠的一道儿一道儿的,虽然她口语水平一般,可是她就是凭本事让她们老板着了道,当天人事部通知就发了下来,让她下周一来公司报道。
就这样,何雨柔从沈阳搬来了南京,为了方便上下班,又跟沈婷在公司附近合租了间两室一厅,就又成了室友。
晚上下班的时候,突然就变天了,窗外哗啦啦地下起了暴雨。
两个人都没带伞,沈婷原想着等雨小些了再走,可何雨柔想也没想地拉着她便冲了出去,两个人一路小跑地朝地铁站的方向跑了过去。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生疼的,可不知怎的,沈婷却觉得心里特别得舒畅,两个人就这么在雨里跑着,笑着,沈婷好久都没有这般淋漓畅快的感觉了,许是压抑了太久,这样子在暴雨中疯跑着,倒让她舒坦了些。
到了家的时候,两个人都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各自冲了个澡后,沈婷照常开始起火烧饭,何雨柔便去玩她的游戏了。
才淘完米,只听何雨柔在客厅扯着嗓子喊道:“婷子,你手机响了。”
沈婷闻声跑了过去,看着是个陌生号码,便给挂了。可刚转身想走,电话就又响了,沈婷看着还是同一个号码打过来的,便直接接了起来。
喂了两声,对方都一直没有吭声儿,沈婷便又喂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应。正准备要挂的时候,忽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声:“是我。”
久违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让沈婷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起来。
“你……还好吗?”汪雨接着问道。
“挺好……”
虽然千言万语在心中,但是沈婷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她忍了忍眼泪,继续说道:“没什么事儿……就挂了吧。”
“我想……”汪雨本想说我想你,可又觉得现在的自己没有资格,更没有立场来说这句话,便愣生生地把你字给咽了下去,改口跟沈婷说道:“我......要结婚了。”
“……”
沈婷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挤出了四个字:“祝你幸福。”
说完,沈婷便立马把电话给挂了,她怕再多一秒钟,自己会哭出声来。其实,在沈婷挂电话的那一瞬间,她的泪腺早就绷不住了。
何雨柔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沈婷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她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游戏,箭步飞到了沈婷面前,帮她擦起了眼泪,“怎么了这是?”
沈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头抵在了何雨柔的胸前,越发大声的哭了起来。
何雨柔被沈婷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给吓着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便只双手环着眼前这个哭得泣不成声的泪人儿,任由她发泄着。
沈婷就这么趴在何雨柔的身上哭了有十来分钟,等心情稍稍平复了之后,她便抬起头,擦了擦眼泪,深呼了一口气,说道:“我做饭去了。”
沈婷的举动让何雨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也没有再多问。这么些年来,她俩之间形成了一个特别的默契,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如果对方想说,另一方就听;如果对方不想说,那就不多问一句,等对方什么时候想说了,自然也就会说了。
晚饭过后,沈婷靠着飘窗坐了下来,她愣愣地看着窗外的暴风骤雨,神情甚是忧伤。
“喝杯水吧。”何雨柔在沈婷的身边坐了下来。
沈婷接过水杯,低着头,一滴眼泪落进了杯中,她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可哽咽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汪雨要结婚了。”
听到沈婷这么说,何雨柔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开始吼了起来:“那渣男,还好意思打电话过来,他想怎么着啊?还想让我们给他送份子钱不成?不要脸的玩意儿......”
何雨柔原想着继续声讨汪雨,但见沈婷哭得伤心,便又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安慰道:“乖,没事儿的啊,一切都会过去的。”
沈婷抬头看了眼何雨柔,想着:一切真的都会过去吗?时间这个药剂,真的是什么都能治愈的吗?
“我没事。”沈婷努力的挤出了一丝笑容,她并不想让好友为自己担心。
窗外的雨,没有丝毫变小的意思,从空中落下来的雨珠子串成了一根根的水线,把花坛里的绿植砸的东倒西歪,慢慢地,水线渐渐地连成了一层层的雨帘,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却怎么也模糊不了记忆。
有人说,回忆之所以是回忆,是因为那都是回不去的记忆。沈婷想着,她跟汪雨之间,现在也就只剩下这回不去的记忆了吧。沈婷突然觉得,人有的时候特别得无助,很多事情明明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可却总还是经不住回忆的挑拨,明明知道时光已逝,物是人非,却还要拼了命地在回忆里找寻曾经的过往。
沈婷碰见汪雨的那天,好像也正下着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