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木坐在工位上敲打键盘。
面前是一台CRT显示器,黑底绿字的屏幕上像是DOS的系统不时发来按键的指令。
P,A,R.
守木根据指示按键。
需要按哪些键,按几下,按键的顺序都简单明确。
守木一一仔细完成,这就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工作。
“守木有时觉得,这有点儿像打字练习。”上方传来一个声音。
被说中了心思,守木不由翘起嘴角。
“或许有人觉得这工作枯燥至极,但守木却不这样认为。她认真对待每一个指令,作为某个巨大事业的一环,自己的每一次按键必有其特别的意义。”
声音像从天花板上传来。
是幻听?守木想。
右手边合着一份122页的报告,光是标题就有24个字。
是什么来着?守木拿起报告翻到了正面:
事故、事故、事故、事故,
事故、事故、事故、事故,
事故、事故、事故、事故。
嗯,就是这样,守木点了点头。
在她正要将文件归档时,脑海中忽然产生了一种矛盾的想法。
阅读这份报告,难道也是我的工作?
在守木犹豫之间,一声短促的蜂鸣从显示器的后方传来,这代表上一条指令等待反馈已经超过30秒了。
“守木不想让系统等待超过1分钟,因为这会形成一条永久的延迟记录。”声音说。
守木丢下报告敲打键盘。
A,B,L.
最后一个字母怎么也找不到,守木将整张脸都凑近键盘,在哪里,在哪里?守木终于找到了字母“E”,又迅速按下Enter。
赶上了吗?
一如往常,系统并不对反馈进行回应,但也没有再发出蜂鸣,只有那个亮绿色的“|”持续闪烁着。
“守木认为自己及时发回了反馈,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自那之后守木在屏幕前坐了整整一小时,却再没有收到一条指令。”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守木试着敲击键盘。但屏幕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在指令到来之前,键盘像是从主机上脱离了。
“守木站起身,决定找人问问。”声音说。
守木站起身,整个办公层的灯都亮着,周围却异常安静,守木确定这里空无一人。
“守木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感觉有些吃惊。”
守木走到隔壁的工位,这里应该坐着一个和自己关系亲密的同事,但守木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办公桌上放着一只装有咖啡的白色马克杯。
杯壁一侧写着“MORE THAN HUMA……”
守木摸摸杯壁,温度介于可被感知的边缘。可以说是泡完之后半小时,也像是已经就这样放着一年了。
“守木摆脱了想要尝一口的念头。”
“守木决定去会议室瞧瞧,说不定是紧急事件。”
守木穿过空旷的长廊走向会议室,浅灰色地垫覆盖着整个地面,吸入了守木的脚步声。
右转,右转,右转,右转……连续七八个急促的右转,就在守木认为自己踏入了无限走廊时,一个小厅出现在眼前。
面前的墙壁上开着两扇相同的门,门内就是转角,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当守木来到两扇打开的门前,她走进了左边的门。”声音说。
左边的门通往会议室?守木想不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右边的门又通向哪儿?
“守木一时有些犹豫,但她明白自己的职责,守木走进了左边的门。”
守木走向左边的门,在即将踏入门槛的一瞬,她转过身,向右手走去。
守木跨入右手边的门时,门“吱”的一下在身后合上了。
“守木认为自己正在进行独立思考,但却意识不到自己这一行动到底出于思考,还是出于性格中的微小逆反?”
画外音开着玩笑,听不出焦虑。
守木抬起头。
想象中的天花板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小人,正拿着全尺寸扩音器向自己说话。
——光溜溜的小人只有正面,像推理动画中的神秘犯人。
小黑人的每个动作都巧妙地遮掩着自己的后背。
背面是什么?
心中涌起一种严重的生理性不快,守木加快脚步。
右边的道路没有分叉,再次经过两个转角,守木在一个房间前停下脚步。
看起来像是杂货间的门上贴着编号:101。
“守木明白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自己每天都会经过数次,没有什么地方值得驻足。”
小黑人说得没错,守木确实感觉自己常常经过101房间门前,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数字,行政楼中有成百上千的房间,有110就有101,当然哪儿还有011。
守木停下脚步是因为她感觉屋内有人。
守木贴门站了几秒,敲了敲门,门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门上除了弹子锁还挂着一把老式密码锁,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守木拾起锁头凑近看,所有的数字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磨损,说不定能依此判断出密码。
天花板上没有声音。
守木试了几次密码,但都无法打开密码锁。她无意识地按下门把,门向内滑开,隙开了5毫米宽的一条细缝。
守木将眼睛凑近门缝,室内一片漆黑,渗出了一股带着甜腻的湿气。
守木掏出手机,打开电筒功能向内照去,一切光线都消失在黑暗中。
守木打开摄像,将手机前端插入隙缝。
屏幕先是整个儿一亮,进入门内之后就完全陷入了黑暗。任守木怎样调节角度,屏幕上都只有一片细沙般的噪点。
“守木做好了屏幕上会突然跳出一张怪脸的准备,但这只是个废弃的空房间而已。”
守木没有理会声音,将摄像头缓缓下移,在缝隙前蹲下。
101房间的地面铺着和走廊一样的灰色地垫,大概是很久没有打扫的原因,地垫上有一些暗色的污点,除此之外毫无特别。
守木抽出手机,翻过一面重新插入缝隙。
完全没抱任何希望,然而屏幕的右上角出现了一个东西。
守木反复点击那块模糊的白影,将摄像头尽可能向里探去,当手电的光线落上那团白影时,摄像头终于对上了焦。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纸片上粘着一些暗褐色的污点。
强光还原出了污点的质地,守木的心揪紧了,即使不是警察也能明白那是什么。
污点覆盖着一些字迹,守木用食指和拇指放大摄像头。
Meat…Locker…?
守木能看懂这两个单词,但却无法理解它们的意义,纸片的下角微微翘起,能模糊地看见一个长方形标签,Room641。
“在一个标准的角色扮演游戏中,守木会找到某些工具,将纸片弄出房间,进而得到解开谜题,通往下一个场景的指引。”小黑人说。
即使没有提示,守木也准备这样做,守木抽出手机,从门前站起身,环顾着周围。
是那把绿伞吗?守木向走廊另一侧的伞架走去。
“呯!”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就在守木走向绿伞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穿堂风将101房间的门从里面推上了,更不巧的是弹子锁因为撞击而锁上,守木连这条5毫米的缝隙也失去了。”
混蛋,被骗了。守木转身再次按下把手,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守木确定那不是风。守木将耳朵贴在门上,什么也没有听到。
“如果早一点儿将绿伞拿在手中,依靠拆开的伞骨就能将纸片夹出。守木后悔没有多听听帮助语音的指导。”
“‘这么说你是帮助语音?’守木说,这是她第一次和那个神奇的声音对话。”
“我是你的心声,声音这样回答。”
“闭嘴。”守木说。
“守木并非真的想和语音做对,她只是有些——”
守木将伞掷出,金属伞尖敲在天花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小黑人消失了。
从那之后是无尽且相似的走廊,无尽切相似的房间。进入房间,离开房间,进入走廊,守木不知自己已经就这样走了多久,八分钟?八小时?
守木按着脑袋。
“守木有些疲惫,确实,这么久的时间,即使只是按着W键手指都该酸痛了,她不时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毫无头绪。”
“她希望从现在的状况中脱离。如果一开始就跟着帮助语音走就好了。守木想。”
守木发现了,这家伙并不真的住在自己脑中,小黑人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
自己刚才的跋涉并非白费。
每个房间看似相同,门框处并没有刻着什么质数的幂。
但总有四件物品不一样,装饰画、文件柜、办公椅和显示器。刚刚经过一个房间有两张办公椅,却没有装饰画,之前还某一个房间有三个文件柜,却没有装饰画和显示器。
守木判断自己进入了一个由64个房间组成的矩阵,房间和房间之间由不规则的走廊连接,算上这一个,自己已经调查了39个房间。
守木走进入了下一个房间。
房间平淡无奇,却没有装饰画、没有文件柜、没有办公椅、没有显示器。
反复确认这一点后守木停住了脚步,感觉天花板上的家伙欲言又止。
这个四个元素都没有的房间不在64个房间的矩阵之中,那么就是“桥”。
房间中只有一张L型带转角的办公桌,另一侧堆着一些洗衣机大小的纸箱。
是储藏室么?
守木走近一个纸箱打开,全部都是密封的档案。
守木拆开一分报告。标题和自己桌上的报告完全相同:事故、事故、事故、事故……
“守木明白自己只是在白费力气。”小黑人说。
守木将纸箱一一搬开。
搬开最后一个纸箱后,不一样的东西出现了。
在岩石色的墙壁内部,贴着地面镶嵌着一个正方形的金属柜。
柜子的长宽差不多一米二,在柜旁的墙壁上嵌着一个长方形的控制盘,上面只一个带有向下箭头红色的按钮。
——是,电梯?
守木弯下腰钻进金属柜。
“当、当守木来到两扇打开的门前,她走进了左边的门。”声音已经语无伦次了。
“你会后悔的。”
守木探出手按下按钮。
电梯迅速下降,参考箱体的震颤速度十分惊人。
视线之内一片黑暗,所以电梯也说不定只是在原地虚张声势的抖动。
守木起初保持着蹲姿,在发现电梯一时不会停下时抱着膝盖坐在柜底。
就在十几秒前,电梯有一次轻微的停顿,守木感觉到它在平移,随后再次进入某个垂直的通道。
这条隧道比之前的都漫长,均匀的震动持续传来。
电梯终于停了下来,舱门打开,守木用手机确认了混凝土地面。
钻出电梯时以为自己来到了室外,好不容易才分辨出天花板。
守木来到了一个体育场大小的地下空间。
地面铺着LED光条,一直指向体育场中央的幕布。
一台放映机正在播放着久远的电影。
守木向幕布走去,晃动的菱形的光斑越变越大。
看到电影画面时,守木明白了这个梦的意义。
脱离梦境后一小时,守木与凌林再次站在事故现场。
现场已被收拾一新,如同样板房。
凌林还是穿着那套DW公司的黑西装,露出英俊的笑脸。
“回答我一个问题行吗?”守木丢下报告。
“请。”
报告的描述毫无破绽,整个事故确实只是一连串不幸的巧合,然而它们的发生方式却和守木中学时看过的那部电影一模一样。
“这个人,是Deep Water杀的吧。”
守木紧盯着凌林,感觉他是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