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午夜十二点,N城大学男生宿舍楼的灯陆续熄灭了,只有三零五宿舍还透着一丝微弱的灯光。计算机系学生刘子良低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敲完最后一行代码后,一把推开键盘,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这该死的数据库作业,简直是一场灾难。
刘子良轻轻拍揉着颈部,顺手将桌上小小的米黄色台灯扭到最亮,瞬间,昏黄的灯光倾泻了一桌。
暗红色的香烟盒,被人随意的仍在桌子角落。他拿起烟盒,捏了捏,只剩下五六根烟了。
“马明杰。”刘子良嘀咕着扔下烟盒,明明是一整包烟,自己就抽了一两根。不用说,这剩下的烟都进了马明杰了,寝室里,就数他烟瘾最大。
刘子良悻悻然瞟了一眼马明杰的床位,他今天晚上又没有回来睡觉,空荡荡的床铺上,只有一条学校发的被子,胡乱堆在床上。
眼下,马明杰想回来都不行了,学校有规定,晚上十二点宿舍大楼准时锁大门。万一明天大清早,宿管查房,逮到谁没有回来,公告栏边就又要贴出通报批评了。
恍惚记得这家伙已经被被抓到夜不归宿两次了,再来一次,就要被记过。
“所以,兄弟,自求多福吧。”刘子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幸灾乐祸地想。他轻轻推开椅子,拿起刷牙杯和毛巾走向卫生间,寝室里另外两个睡着的同学,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屋子里飘荡。
推开卫生间半闭着的门,刘子良微微皱了皱眉头,地面瓷砖上到处汪着水,一定是谁,又把水泼翻了。他小心翼翼的站在瓷砖地面上,微眯着有眼,仔细看着洗手池前镜子里的自己,下巴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两颗青春痘,真是令人郁闷。
刘子良学着女友叶紫琪给自己挤青春痘的样子,用指甲掐了掐,谁知用力过猛,痘痘被自己挤破不说,还开始流血,整个下巴火辣辣的痛。
“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扭开水龙头,在呼啦啦的水声中,闭着眼把脸埋在冷水里;直到疼痛劲缓过去,才抬起头,可刚一睁开眼睛,忽然眼角余光,看到卫生间门口,一双黑色的球鞋停了停,随即又朝着寝室里走去。
隔着眼前朦胧的水雾,他似乎看到,黑色鞋子刚站的地方,是红色的?刘子良浑身一哆嗦,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朝着地上死命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还真是淡淡红色脚印啊,在学校铺了白色瓷砖的地面上,显得尤为醒目。
刘子良的心狂跳起来,他冲出洗手间,却看到马明杰居然回来了,还摊手摊脚,坐在自己椅子上,两眼茫然的瞪着电脑发出幽暗蓝光的屏幕,一副陷入沉思中的样子,一动不动。
马明杰平日里总是一副笑嘻嘻,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神气不见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浑然不知的看着前面,一副受到惊吓过度的表情。
刘子良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你怎么……”
“咚!”
刘子良话还没说完,马明杰浑身一哆嗦,整个人仿佛被戳中神经,吓了一大跳,连人带椅子都被翻了。
顿时,安静的宿舍里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睡觉啊!”绰号叫小毛的舍友,吓得从床上坐起,大叫一声,一双眼睛似睡非睡,直勾勾看了他俩半天后,忽然砰的倒下,呼噜声瞬间响起。
刘子良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刚才酝酿的一点困意,眼下已经全无了。马明杰也好不到哪里去,讪讪地站在被自己踢倒的椅子边,圆圆的脸上,一双眼睛瞪的跟猫头鹰一样,充满骇怕的神气。
“你,怎么了?”刘子良一把抓着他的胳膊,低沉着嗓音问。马明杰直勾勾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涩涩地说:“死,死人了。”
“啊?”刘子良张大嘴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阵,他忽然一把抓起烟盒,拽着马明杰,走到阳台上。
此时,已经是半夜,对面的宿舍楼灯都关了,只有楼下的一盏路灯,还亮着幽暗的光。
刘子良松开一直抓着马明杰的手,忽然觉得手心黏黏的,他摊开一看,手心是猩红的,凑近鼻子边闻了闻,一股的血腥味。
马明杰一声不吭,靠在栏杆上,身子在微微发颤,一双手紧紧抓着栏杆上漆成白色的铁条,指关节泛白。
刘子良瞪着自己沾了血的手心,过了好一会,才沉声问道:“血,你的?”
马明杰苦着脸,摇了摇头,从刘子良手中抽了一根烟,可他的手抖得是如此的厉害,还没有等点燃,香烟就掉在了地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谁,谁死了?”刘子良蹲下身子捡起香烟,塞进马明杰手里。
马明杰一言不发,沉默着抽了完一支烟后,终于镇定了点,开口说道:“董丽娜死了。”
“啊?”刘子良低低叫了一声,情不自禁抓着马明杰的胳膊,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董丽娜死了。我亲眼看到的。嘶,痛,你放手。”马明杰苦着脸,用力甩开刘子良的手,他都把指甲掐进自己胳膊里了。
“怎么,怎么会死的?”过了好一会,刘子良缓过神来,他的手也有点发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了。
董丽娜是学校公认的校花,虽然计算机系和音乐系平时没有什么联系,但是美女么,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马明杰没有说话,黑夜中,只见暗红色的烟头,忽明忽暗;过了好一会,他才声音涩涩地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这天晚上,马明杰送音乐系女友米小兰回女生宿舍楼后,觉得内急,于是想着,不如去音乐系教学楼上个厕所。
“你知道,音乐系大楼就在女生宿舍楼边上。”
“恩。”刘子良眯着细长的黑色眼睛,望着阳台外面寂静的校园,发胀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
“也真是奇怪了,当我推开音乐系教学楼那扇沉沉的玻璃大门时,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一阵发毛。”
刘子良瞥了他一眼,看到他脸上肌肉抽搐,眉毛皱成一团。这时,他才发现,马明杰身上穿着的牛仔衬衫撕破了一个口子,扣子还掉了几颗。
“当时,整栋楼都是黑的,就那么几盏安全灯,我还想着,这绿油油的灯光,可真是渗人。要不是我憋的慌,打死我也不会大晚上的,来这个死气沉沉的大楼找厕所。可晦气的是,大楼一层和二层的厕所,都被锁起来了。于是我只得跑到三楼。”
说到这里,马明杰忽然停了下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脸上浮起一层困惑和不安。
“整个三楼,在最里面,居然有个教室的灯还亮着。我知道,那是他们音乐系的练功房。当时我还嘀咕着,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在练功,这群姑娘们倒是真够拼的。不过,奇怪的是,为什么没有她们练功的声音呢?再怎么说,也总该有点声响吧。
可这三楼就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刘子良,你能想象吗?黑洞洞的大楼,就那么一间练功房的灯亮着,还一片寂静。总之,那时我全身上下,汗毛都竖起来了。
可是,我急着小便啊,感觉身体要爆炸了;于是也顾不上什么,一路小跑着冲进厕所,连灯都来不及开。后来……”
说到这里,马明杰拿着香烟的手,不受控制的发抖起来,手背上青筋爆出。
此时,应该是半夜一两点了,原本还有的一点点月光,倏忽之间就暗淡了下来。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一阵风吹来,虽然只是初秋深夜的风,但是一瞬间,刘子良居然觉得这风吹在身上,是刺骨的冰冷。
“上完厕所后,我终于缓过气来。于是,在洗手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这里真是有什么不对劲了。
因为我听到,有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从隔壁女厕所传来。
‘嗒。’
‘嗒。’
‘嗒。’
持续的,连贯的,在空洞的教学楼里,所有音效都是被放大了。一瞬间,我的脑袋里冒出各种想法。
于是,我忍不住转过身……哎呀。”
刘子良被他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了一大跳,是马明杰讲的太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香烟已经烧到手指。
他一下扔掉香烟,继续说道:“最初,我对自己说,应该是水龙头没有关好,但是,最终,我真的无法骗自己。”
马明杰的眼睛红了,一种无法遏制的恐惧神色,紧紧笼罩着他。他的脸颊上冒出一团不正常的红,手指神经质的揉着衣角。
“当时的气氛,太诡异。我什么都不敢想,我也不要知道女厕所怎么了,只是想赶紧跑路。可是一转身,刚走了没几步,忽然感觉脚下黏黏的。
我仔细一看,妈呀,居然是血啊,大团大团的血啊。我被吓得腿都软了,整个人滑倒在厕所门口,脑袋撞在门上,痛的眼冒金星。”
“董丽娜的?”刘子良深呼吸一口,看了看脸色煞白的刘子良,瓮声瓮气地说。
马明杰双眼圆瞪,咬着牙继续说:“后来,我好不容易连滚带爬的起来,手上都是血,简直就是杀了人。那时我脑袋反而清醒了,冲进女厕所,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而那个神秘的声音,原来是血滴在女厕所门口的台阶上,一滴滴往下掉时发出来的。
于是,我踩着血,一步一步往前走,终于发现,血是从练功房里流出来的。
站在门口,我看到练功房里,一片狼藉。一整面的镜子都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一个女的,披头发散地躺在木地板上,一双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门口,脸上居然还有在笑!
当时,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手脚都软了,直接噗通一声跪下来。这下可好了,先前还没有掉在地板上的玻璃,一时间哗啦啦,拼命往下砸,把那个女的扎的呀,跟个马蜂窝一样。”
说到这里,马明杰的眼圈红了,过了好一会,才哽咽地说:“子良,你当时不在看场,那么好看的女的,居然死的那么惨,浑身是血啊,我是踩着她的血走过来的啊!她就这样躺着……。”
马明杰情绪开始失控,一把抓着刘子良,使劲摇晃他的身子;刘子良被他晃的脑袋都晕了,按耐不住,狠命将他推开,“砰”的一声,马明杰的脑袋撞到阳台墙壁上。
这闷闷的响声,在午夜的校园,传的特别远,也特别的……惊悚。
马明杰喘着粗气,站稳身子,抬起头时,满面泪水,“我不敢进去,站在门口,打了老师电话,又报了警。后来就被带到警局去录口供,刚回来。”
“她……为什么会死?”刘子良问出了憋在自己心里的问题。
“不知道。”马明杰摇了摇头,擦了一把眼泪,恨恨地说:“吓死老子了。这辈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额,兄弟,再给支烟。”
刘子良有点窘的把空烟盒塞到他手里,说:“没了。”
“唉。”马明杰看了阳台上刚自己抽了一半就扔了的香烟,摇了摇头,捡起来重新点燃,狠狠吸了几口,在一阵吞云吐雾中,盯着刘子良细长的黑色眼睛,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
“说不上来。看看警察最后出的结果吧。”马明杰嘴上这样说,可是脸上的表情,明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两人沉默着,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彼此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偶尔交换的一个眼神,双方都明白,大家是想到一处去了。
“咳,你觉得是不是真的?”马明杰有所指地说,刘子良虽然明白,但是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这是真的。
“不好说。谁知道呢。”刘子良抓了抓头发,扯开话题,叹了口气。
其实,他俩打了半天的哑谜,指的是校园里血色乌龟的传说。几乎每个新进学校的学生,都会在迎新晚会上,通过各种途径收割学校的传闻,内容从建校风云到建校秘史,以及各种谣言八卦,应有尽有。
其中,最诡异的,莫过于传说中N城大学的“血色乌龟诅咒”。
N城大学所建位置,相传,是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张献忠看上的风水宝地。当年大西政权溃败时,张献忠搜刮的数千箱金银珠宝,最后不知所踪。
这也成为后来者津津乐道的神秘事件。
不过呢,都几百年过去了,这里面的是非曲折,谁能说的清楚呢?只是关心这事儿的人从来没有少过。
后来这个“风水宝地”在民国时期,被建成高等校府。在当时,N城的很多大佬都出资捐助,还有一些教育界的人,也都纷纷奔走筹集资金,或者是参与到整体的规划和建设中。
解放后,人民政府顺利接管学校,改名为N城铁道师范学院,最近这十年,才改为N城大学。
不过,据“可靠人士”论证,这令人咂舌的宝藏,就在学校音乐系大楼的下面。证据就是,始建于民国后期的大楼,每逢刮风下雨,被人踩的光滑无比的台阶上,就会隐现一滩暗红色血迹。
甚至还有热心的历史系同学,凭着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野史,言之凿凿地说,民国20年,在建造这栋音乐系大楼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建筑工人,莫名其妙地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死了,死相还挺可怖的,脑袋摔烂了不说,身子底下流出的鲜血把这一片地都给染透了。
就在工人死掉的这天傍晚,还没有完全浇筑好的台阶上,居然裂开一条缝,里面爬出成百上千只血色乌龟。
这下,所有在场的人可是吓得目瞪口呆,甚至还有人当场昏厥,口吐泡沫,羊癫疯发作。一时间,工程停止,没人敢靠近这边。
工人们也觉得保命为上,拒绝上工。
正当工程停滞,工程师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工人中有个年纪比较大的男子站出来,指责当局就不应该选在这个地方动土,这地底下,可是埋着张献忠的宝藏,听说当年还有那么多被活埋的工匠,如今这惊醒怨气了,以后有的是麻烦。
这话传到当时的军政府长官耳朵里,自然是认为无稽之谈。于是,在抓了持有这番说法的几个工人头子之后,强令工人们开工。
工人们没办法,私下里凑了钱,请了N城外一个有名的道长来做了一场法事。据说做法事的那天,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晴天霹雳,下了一场大暴雨,把台阶上的血迹都冲没了。
道长在临走前,反复叮嘱工人们说,他摆了个风水阵,能保这块地方一百年平安,但一百年以后,事情就不好说了。
至于为什么会有血色乌龟爬出来,道长只是微微一笑,叹了一口气就走了。
这件奇闻,在当时引起轰动。当时的不少新闻记者,挤破头的冲进还没有完全建造的学校,举着相机拍摄这一奇景。
后来,当地军政府长官以扰乱民心的说法,强令各大新闻报纸不许传播这个消息。但是呢这么刺激的新闻,哪里禁得住呢。
而且,越是不许传播,人们就越是喜欢到处说。最后这个事情,被添油加醋成这栋大楼一百年以后,这里就要发生大事。
算起来,今年已经是道长摆风水阵的第一百年了。
……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楼下已经有晨跑同学的身影出现。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终于,刘子良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睡一会吧,一会还有课。”
马明杰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闷闷地说:“上午课不去了。帮我请假,就说我身体不好。”
刘子良点了点头,也没有上床,直接坐在桌前发呆。不管怎么说,学校的传闻不可信,可信的是,董丽娜死在练功房。想到这里,他心里就一阵难过,那么活生生的一个美女,就这样莫名其妙香消魂散,真是生命无常。不过,是谁杀死了她?
马明杰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床上翻来覆去,压得床板咯吱咯吱响。他没法睡觉,一闭眼,满目的血,还有董丽娜脸上挂着的诡异神气。这真是够吓人的。那么,到底是谁杀了她?马明杰也是满脑子的问号。
倒是宿舍里另外两个同学,他们的呼噜声就没有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