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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故乡的腌菜

这点儿念想儿可能是咸的味道,

是泪水的味道,

是能生出气力的味道。

文/肖于

在东北,谁家咸菜腌得好,也能证明谁家日子过得好。为啥呢?一年有半年冬天,没有新鲜蔬菜的日子,吃啥?漫长的冬季可吃的蔬菜实在不多,地窖里储存几百斤的白菜、土豆、青萝卜、胡萝卜新鲜蔬菜,夏季晒了十几斤豆角干、茄子干、黄瓜干等干菜,寡淡的味道就算配了猪肉、猪大骨也不够提气,如果没有腌菜佐餐,真没啥吃头,咋过冬呢?

腌菜都有啥?酸菜、咸黄瓜、蒜茄子、辣白菜、萝卜干,还有糖蒜。

糖蒜

糖蒜有两个口味,一种是咸口的咸蒜,长得一身酱油黑;一种是酸甜口的糖蒜,棕黄色、半透明。

糖蒜好不好吃呢?刚腌好的糖蒜可以当零食吃。

腌糖蒜的坛子都不大,就是那种鼓肚子粗陶坛子,四五十厘米高,里面能塞个两百头。糖蒜刚腌的时候,不够入味,还有点儿生蒜的味道,要过上两个星期才觉出鲜甜咸。

糖蒜坛子放在室外,坛口盖个铝皮的小盆子。太阳尽管晒着,小雨也偶尔淋着,糖蒜在里面一天天变得好吃了。

有天,感觉时候差不多了,姥打开了坛子,拿着一个小盆,想捞几头糖蒜给大家尝尝。刚腌好的糖蒜味道最好,蒜的辣味已经消解在糖醋汁里了,正是酸甜适口,不仅大人爱吃这口新鲜劲儿,小孩儿也超级爱。

姥麻利地揭开铁皮盆,揭开封好的纱布口,一坛子糖蒜居然没几个了。不用问,一定是表弟干的。没来得及逃跑的表弟被抓住,屁股上挨了几个巴掌,一点儿都不冤。咋那么嘴馋呢,咋不想想别人呢,真气人。

表弟其实从来不缺嘴儿,是一大群表兄妹中家里条件最好的。表弟皮得很,胃口也出奇地大。他什么都爱吃,什么都抢着吃。有一次,表弟跟着姨回姥家,姨带着孝敬姥爷的香蕉、苹果(三十年前的东北,水果品种非常少,新鲜水果已经很高档了)。姨高高兴兴地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姥爷就瞟了一眼。我在床边坐着,看到一大袋水果,在旁边暗暗吞了下口水,表弟却贼溜溜地朝我笑。

没一会儿,房间里没了大人,表弟猴子似的拎了水果袋子飞一般跑出去了。我没跟去,转过一间房,找大人去告状了。姨一边大骂着“小兔崽子”,一边穿上鞋跑出去找儿子。

表弟跑到门口,过了马路,到下坎儿的玉米地里,吃了一袋子香蕉,吃不光的分给了邻居孩子。表弟被拧着耳朵领回家,挨了一顿骂,他是不在乎,可惜了,我一口没吃到。

物质条件最好、模样最帅气的表弟是姥家里唯一不爱读书的孩子。姥的十一个孙辈的孩子中,表弟读书最少。长大后,表弟却是我们中最有钱的人,他开了家政公司、珠宝店,组了装修队……比起读书去他乡打拼的我们,他的日子过得非常安逸。

幼时,我熟悉的故乡是全国的重工业基地,姥生了九个孩子,除了早早过世的一位,还剩下八个孩子。八个孩子都成家了,家中人都在铁路、钢厂、纺织厂、水泥厂上班。那时候,围绕厂子生活的一家人过着充满秩序的生活——谈不上多么好的生活,可是踏实、有安全感。

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重工业失去支撑,大厂纷纷瓦解,年富力强的父辈难以避免下岗的局面。有些车间每个人分两麻袋大米,然后就解散了;有些车间给每个人分了一块地,让技术工人们土里去刨食;还有些人原本家底就不富裕,一下岗只能四处打零工,原本低人一等的种田的爸因为承包了几十亩地,吸引了很多工人来帮忙。下岗工人的人力很便宜,一天十元。他们活儿干得不好,因为不会做农田的劳动,一切对他们来说,都要从头学起。好在,这并不难。

家里的日子越来越紧巴,下岗后变不出更多的钱。我们还小,在长身体,也需要读书。除了操持家计,闲时打打小麻将,家里的女人们就只是监督孩子学习。姥家的人就信一条,只有学习好才能离开东北,只有离开东北才能过上更广阔的日子。

在父辈们下了岗,艰难地度过了近十年的光阴后,我们陆续长大了。姥的十一个孙辈孩子,只有表弟和二表哥留在了故乡。

走出的孩子也和我一样经常想念故乡,想念故乡的吃食。在经济不太好的那些年,廉价的糖蒜、腌菜、自制的山楂酱都曾很好地抚慰过我们的味蕾。

腌糖蒜的时候,一定是初秋。

就那么几天,赶快买了嫩蒜丢到坛子里。市场上的嫩蒜也很俏,你去晚了,就买不到了;买不到了,那么今冬,你去谁家要糖蒜吃呢?

嫩蒜上市的那几天,邻居路上见面,打招呼都是:“你家买蒜了没?”对方回应“买了”或者“没呢,正要去市场呢!”家家如此,很少有人不腌的。

马上入冬了,新鲜蔬菜少,没有腌菜的佐餐,顿顿白菜、土豆的,吃的什么味道?想想都惨!

8月中旬以后,早晚开始冷了,可中午还是热得很,太阳明晃晃的,照得水泥地面上一片白花花的光。只有风吹来,你才知道,秋天到了,风吹来了一阵阵凉意。

嫩蒜俏生生,蒜皮也是嫩的,不像平时的大蒜头那样有干干巴巴的皮。把嫩蒜身上的老皮撕掉,把白生生的蒜头在清水里洗干净,然后泡上一天,去去辣味。

泡蒜头用的是洗衣服的铁皮盆,也给小孩子洗澡。北方的四方院子里,把自来水的胶皮管子接在龙头上,对着铁皮盆猛冲一会儿,再狠狠刷洗几下。注上水,一头头雪白的嫩蒜扔进去,泡上一夜的澡。

转到第二天,天气好像也更凉了,洗干净的蒜该进坛子了。咸蒜就只放酱油、盐、一点点糖,糖蒜要放糖、醋、盐。爱吃糖蒜的,一定是两种口味各来一坛。也有懒的,直接腌个混合口味,糖醋口儿咸蒜,三斤醋一斤酱油再加白糖。总之,主妇们说了,没那么严格,想咋腌就咋腌,好吃就行,腌好的蒜家家味道不一样。

腌蒜在坛子里,站在菜园子边上,或是放在楼道的阴凉地。从愣头青的辣蒜头一点点变得柔软、温润,变成大人孩子都爱吃的味道。天气一天天冷下去了,腌蒜也一天天美味了。

入冬了,平房的人家里烧了火墙,烧了锅炉,烧上炕,楼房的人家也开始集体取暖了,屋外死冷寒天,屋子里却热乎乎的。穿着棉袄、棉裤、棉鞋,戴着棉帽子、棉手套,拉开大门。铁皮门把儿上冻着一层白霜,楼道灰突突的墙壁上也是白霜,一开门,一团白气涌出来,你趁机进门,很担心那团白气瞬间冻住,砸到脚面上。

进屋脱掉外衣,坐到饭桌前开始吃饭。一大锅白菜猪肉炖粉条,外加点儿酱菜,一碟蒜茄子,一碟糖蒜,一碟腌黄瓜,咸香甜全有了,热乎乎的白菜汤淋到碗里,保准吃上两碗饭。

你说腌黄瓜好吃吗?这说起来就厉害了。

屋外菜园子里落了雪,腌蒜的坛子站在雪地里。坛子身上姥缝的棉花垫子,严严实实盖着坛子。雪落在上面,坛子里却干干净净。拿了捞咸菜的大勺子,先敲下坛子里的碎冰碴子,再捞蒜。这时蒜要去坛子底捞了,入秋以来吃得差不多了,蒜也泡软了,不脆生,腌得太老了。可腌蒜的汤汁不会浪费,吃透了蒜头味道的汤汁最是好吃,主妇早就把咸菜缸里的黄瓜扔进去了。冻得蔫巴的咸黄瓜,浸在糖醋汁里,只消过上几天,就老好吃了。

酸菜

我姨总说我妈腌的酸菜好吃。其实我觉得是她懒,她不想腌,又想吃,所以忽悠我妈每年多腌酸菜,到了冬天,她两手一伸,就来拿了。有时候,她不好意思白吃,就说:“三姐,今年我买点儿白菜放你家吧。”

我妈懒得理她,白菜值几个钱,自己妹妹,为了她冬天有得吃,也要多腌点儿。我妈说:“给你腌出来了。”这话到了我姨的耳朵里,她心里就舒坦多了。

我家的酸菜缸很大,一米多高,直径差不多六十厘米,就放在厨房的墙角。那个墙角,到了冬天每天都结着白霜,晶莹剔透,长着菱形的霜刺,咋咋呼呼的。霜花从墙上抠下来,一到手心,很快就融化了。平房里最冷的地方是厨房墙角,虽然灶台很热,可墙角还是不行。

气温太热,酸菜要坏掉;气温也不能太冷,太冷没法儿发酵,会腌不好。酸菜缸放在墙角刚刚好。

酸菜缸面前对着灶,看着火焰舔着灶头,不煮饭的灶头就坐着一个铁皮水壶。水壶底烧得墨墨黑,一层的烟灰垢。水成天烧着,呼噜呼噜的,水壶嘴儿里成天喷着白气,厨房弄得到处都是白烟儿,有水汽,也有墙壁里反出的凉气,水汽遇到冷冰冰的墙角,就结成了霜花。厨房的玻璃窗,早就里外都结了厚厚的冰霜,白色的霜。我爱用手抠,抠下一大块冰花,攥在手里,凉凉的。

要问为什么水壶天天烧开着,咋不去灌暖水瓶呢?水瓶早就灌满了,但是火墙子、暖气片要二十四小时地烧着,要不然屋子里的人多冷啊。

外面的人都说我妈过日子仔细。能不仔细吗?家里两个姑娘要养,负担重呢。我妈仔细,所以我妈腌酸菜、腌咸菜都做得好。不为别的,省钱,大冬天里细菜买得少,多数吃腌菜、储存菜、干菜。啥是细菜?就是夏天里稀烂贱的黄瓜、辣椒、西红柿、豆角……家家院子里种得满棚满架,吃都吃不光,扔都没人捡。

可到了冬天,这些菜身价倍增,只有暖棚里种植的。大棚种植的蔬菜金贵,不讲农村人卖力不卖力了,力气又不值钱!可维持暖棚要烧煤,要把暖棚外面盖上厚厚一层棉被,老大老大的棉被,这些都要花钱。伺候暖棚里的菜是个辛苦事,稍微懒一懒,菜就冻坏了,冻死了。你之前花的所有暖棚费用和力气,都白瞎了。零下20℃到零下30℃的北方,想在冬天吃点儿细菜,多难啊!细菜贵,很正常。

细菜偶尔才能吃,虽然比猪肉价格都贵。每次孩子嘴馋了,或者家里来客人了,总要去买一点儿。买一根黄瓜吧,加上家里的白菜、干豆腐、胡萝卜、粉丝,做个家常凉菜,人人爱吃,也算吃了细菜了。要不然,就只能等,等到大夏天,再吃个够。

10月底,开始储存白菜了。白菜从来不是金贵的菜,却是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好东西。大量上市的白菜,被农村人赶着马车、开着拖拉机送进城里,你交了钱,他几百斤白菜、土豆、大萝卜帮你送回来,有菜窖的放菜窖里,没菜窖的放仓房里。也有懒的,我姨家有时就放院子里,到了下大雪的冬天,吃白菜要从雪堆里刨出来,白菜冻了,就不好吃了,咋整呢?来我家拿呗。

我妈腌酸菜是一件大事,虽然和我没啥关系。我每天跑来跑去地玩,不像贴心的姑娘那样帮父母做家务。我妈腌酸菜,我只是站在旁边看,就连搭把手的便宜事都没干过。

我没觉得腌菜是个辛苦事,仿佛是个好玩的事情,这是入冬前的仪式,热热闹闹的。

我妈的手常干活儿,青筋暴出,却厚大,沾了泥土的湿漉漉的手,一棵白菜一棵白菜地检阅。去掉碰坏的叶子,放在院子里的大水缸里洗干净。七八百斤的白菜都要过过手,用了多少时间呢?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太阳很大,阳光晒在身上很舒服。我妈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一棵棵洗白菜。

院子里的大水缸用处很大。夏天里自来水接满,太阳底下晒得热乎乎的,下班的、下田的回来,站在院子里的水泥路面上,用一个大盆舀上温乎乎的水,洗手,洗脸,洗脚丫子。狂放一点儿的男人,直接从脖子淋下来,洗得爽气,为了卫生,也为了凉快。入秋腌酸菜了,大水缸开始了新的使命。洗好白菜,它就变成了酸菜缸。

洗干净的白菜晾晒干,用开水烫蔫巴了,再一棵一棵码到水缸里。这样,一百多棵白菜才能不占地方,才码得下。一边码一边撒盐。盐是大粒盐,对这点我记得特别清楚。大粒盐像颜色暗沉的冰糖,不过比冰糖块儿小。也许是大粒盐便宜,或是腌酸菜只能用大粒盐,总之盐和白菜按程序放到缸里,最后一道工序是石头。不知道每家的酸菜缸里压的石头都是哪里寻的,不大不小,平平整整,刚好压住缸口的白菜,压得实实成成。

酸菜好不好吃,看主妇的手艺,也看天气。今年你家媳妇太勤快了,早早腌上了酸菜,谁知道天气有点儿回暖,不往缸里加盐就担心酸菜臭了,加盐多了味道就不行了。这肯定会被人嘲笑,大姐大妈都会笑话你。有经验的主妇很少会犯这种错误。

硬挺挺、脆生生的白菜帮子,绿莹莹、俏生生的白菜叶子,在大缸里只管浸着,你也不用去管。快入冬了,好多事情要做。劈柈子,拣干巴的柴,一捆捆弄好,码在仓房里,冬天引柴火用。煤也要去买几吨,今年的煤不知道啥价格。外面的天儿,是一天一个样,个把星期,北风吹过来,就打哆嗦了,就连棉门帘都要找出来了。

风一天天地凉了,日头一天天地弱了,酸菜缸里开始冒泡了,绿白菜变得软了,颜色也越来越黄,直到菜帮儿半透明。

一个月以后,腌过的白菜就能上桌了。那时,白菜完成了惊人的蜕变,就连名字也改了。稀烂贱的白菜现在叫酸菜,懒媳妇做不好酸菜的,要去娘家、姐家、好说话的邻居大娘家要酸菜。酸菜是金贵的,尤其是腌得好吃的酸菜。去住楼房的亲戚家串门子,带啥都多余,带点儿酸菜吧,主人家肯定高兴。

一缸酸菜能吃到来年三四月份。

酸菜切细丝,配上切得透明的五花肉,再加上一把东北粉条子,油都不用放,咕嘟咕嘟一煮,就是最好吃的汆白肉了。汆白肉酸菜爽口,也不拘放多少肉,肉放多了,砸几瓣蒜放点儿酱油,肉片蘸着吃;肉放得不多,融在汤里,汤鲜得很呢,略带酸味,肉也绝对不腻人,就算不爱吃肉的我,都能吃上好多片。

酸菜切细丝,和粉条、五花肉一起炒也是最家常的做法,这叫酸菜粉。

酸菜是最普通的过冬菜,最家常的做法就这两种。冬季里几天不吃,就有点儿想了。一点儿微酸,让味蕾嘭地打开了,和储存的寡淡蔬菜有了最大的区别。

酸菜还有其他吃法吗?

我妈每次切酸菜,都会把酸菜芯儿直接挑出来给我和妹妹吃。不煮熟,就这么直接吃,好吃吗?我不记得酸菜芯儿味道怎么样了,我妈给的,肯定是她觉得最好吃的东西了。

过年前,湖南卫视《天天向上》有一期节目讲冬天的储菜,也讲到酸菜。哈尔滨的一位嘉宾说,店里有道新菜式,是把酸菜芯拿出来,蘸白糖吃。我没法儿想象那是什么味道,专门微信去问还在老家的表弟,表弟说:“姐,好像有些饭店那么吃,我没吃过,还是家常做法好吃。”

不管世道怎么变,现在物流空前发达,东北冬天不以储菜为主了,可根植于幼时的滋味怎么也不会变,也许那些菜式根本不够美味,却依旧让人魂牵梦绕。滴水成冰的冬天,窗外是纷飞的鹅毛大雪,屋里暖意融融,一家人围在炕上的饭桌前,一盆酸菜汤就是最好的味道。

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了,你问我想不想家?每年冬天我都找个东北菜馆吃一次汆白肉,要不然,怎么算过冬呢?

很多个明晃晃的夏天,姥叫我:“飞啊,帮姥干点儿活儿吧。”我在园子里捉蝴蝶,或是抓蜻蜓,也可能在看草叶子上的瓢虫,听到这话马上答应一句,就去帮姥干活儿了。这活儿,我爱干,抢着干,姥知道。她最疼我。

酱缸上放着尖角的铁皮“帽子”,把它摘下来,然后是我姥洗得雪白的纱布罩儿,用橡皮筋箍在缸上。铁“帽子”放在水泥地上,纱布罩儿放在铁帽子上,我开始捣酱。酱缸里放了个木头的酱杵子。木头柄加一个小长方块木板,它叫酱杵子。

酱缸里的酱很安静,一动不动。一打开,就有一种咸鲜的酱的味道扑出来。酱杵子捣酱要上下翻,把下面的酱翻到上面来,上面的酱是接触了空气的暗棕色,下面的酱是黄色的。捣酱就是把下层的酱捣上来。我两只手握在木柄上,把酱缸翻个乱七八糟。翻腾一会儿,我就厌了,跑去玩了。姥继续捣酱。捣酱的意义在哪里,我并不知道。

有时候,雨来得很快。这种时候,我也会很机灵地赶快去盖酱缸。酱缸被雨淋了,酱就要长蛆,那就不能吃了。

酱有多重要?东北人的餐桌根本离不了。吃饭时,姥会叫我:“飞啊,去帮姥剥两根葱。”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跑到园子里的菜地剥了两根葱,在推开绿色的纱门进屋之前,在门口的水缸里舀出了水,洗了手也冲洗了葱。水缸里的水被太阳晒得温乎乎,真舒服。

姥每次都骂我死心眼儿:“让你剥两根,就剥两根啊?不够吃啊!”

然后我再出去,从土里拔了小葱进来。

小葱、香菜、生菜、小辣椒、黄瓜,都是菜园子里摘来的,鲜灵灵、水灵灵、脆生生。姥把菜洗得干干净净,码在盘里,一家人都上桌了,当然要吃蘸酱菜。

从酱缸里盛出的酱也能吃,可是不够味道。姥家饭桌上的酱都炸过,有时是蘑菇酱,有时是鸡蛋辣椒酱、肉末酱,这三种酱,百吃不厌。

蘑菇酱就是蘑菇肉末炒了放酱炸。蘑菇要选小蘑菇,大拇指指甲大小的。很多蘑菇是姥带我去松树林里采的。我还太小,有时,我会走不动。姥带我采蘑菇做伴,我很爱去,但姥也哄着我,总在蘑菇筐里带一点儿点心——一块绿豆糕、一块槽子糕、一块炉果儿,点心是姨孝敬姥的。

有几次,没到松树林儿,我就走不动了,姥叫住赶马车的农村大爷,让他们捎我们一段。不管认识不认识,见老太太带个小女孩儿,都会豪爽地让我们上车。我想,我一定在车上睡着过。

风不冷,阳光也不晒,天蓝,云低,马车走得晃晃悠悠的,那么好的日子。小时候我觉得日子好长,未来好远,一切都望不到边,却没想过,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是三十年后的今天了,也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那些时刻太过珍贵,珍贵得我不敢去想,不敢再想。

姥说我眼睛尖,总能见到蘑菇。我一听表扬话,干得更起劲了,松树趟子,厚厚的松针盖着,树根底下常常有蘑菇。我采够了蘑菇,就坐在松树下面吃点心,姥一个人手脚麻利,战利品够多了,我们就回家了。

我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蘑菇酱了,姥去世十年了。她在,故乡就是我最想回去的地方;她在,不管多远,我每年都要穿越大半个中国的距离回去看她,只是看她。

最后的四年里,她瘫在床上,瘦得像个孩子,就连坐在轮椅上去外面转转都不行了。家里雇了一个勤快细心的阿姨伺候她,姥的八个孩子分了组,轮流每天来陪她。她爱吃肉,每天都要抽支烟。从我记事起,她就一直抽最便宜的烟,以前用烟叶子卷烟,我经常帮她,后来是最便宜的葡萄牌香烟,一直到她八十六岁离开人世。

最后一次回家看她,姥的脑袋糊涂了,她却记得我。她说,姥老了,不能动了,但是你生个孩子,姥就在床上给你搂着,不让她掉到地下去。

她的白内障越来越严重,看不清楚我了,我在一边眼泪哗哗地流着,握着她干枯的手,她也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她会说:“飞啊,别哭,人总会老、会死的啊。”姥不愿意看到我受委屈,不愿意看到我难过,不管什么时候。

两个月后,她没等到我生个孩子给她看看,就走了。咽气的时候,我爸妈都在她身边。我没有参加姥的葬礼,我在两千多公里以外的地方打电话回去,我哭得稀里哗啦,二表哥说:“飞啊,我们不能那么自私,让看着那么明白事理、手脚麻利、爱干净的老人,过着大小便不能自理、让人照顾的日子。”

我对自己说,不能再想她了,早该放她走,让她过自由的日子吧。

姥走的那年冬天,在东北生活了五十多年的父母,也彻底离开了老家,定居他乡,开始了新的生活。姥没了,我们好像失去了留在老家的理由。

家里的酱要吃一整年,夏天吃,冬天也吃。炸酱面也是个好东西,夏天里豆角、茄子、小辣椒,冬天里的大白菜,不拘什么食材,放上酱,味道就厚了,拌在面条里,谁都能吃一大碗。

我还想提下鸡蛋焖子。鸡蛋搅好,放点儿葱花,和酱搅在一起。小辣椒切圆圈,放在酱里。放在笼屉上蒸。蒸熟的鸡蛋焖子有点儿难看,我说像呕吐物,姥说我又要挨打了。其实,她一巴掌都没动过我。鸡蛋焖子好吃,没菜的时候,就着白馒头、白米饭,都可以。

还有一种吃法,是菜包饭。生菜叶子、白菜叶子都可以,刚蒸好的二米饭(就是小米和大米一起蒸)拌上鸡蛋酱,放上黄瓜条、撕碎的小葱、香菜,用菜叶子包住。咬上一口,咸、香、鲜甜的菜叶子,再加上一点点小葱的辣、辣椒的辣、黄瓜的清爽,好吃。吃菜包饭,特别没有吃相。不张大嘴巴根本塞不下去。满嘴的饭菜,没法儿说话。大家都闷头儿吃。眼见着,盘子里的蔬菜、锅里的米饭都吃光了。吃菜包饭,特别费饭。

最近一次回故乡,是六年前了。商场里的美食街,也有菜包饭。酱有很多口味,眼花缭乱,我认不出来,除了家常菜蔬,还有婆婆丁等野菜。最大的变化是,包饭里有了土豆泥、花生脆、白芝麻。我买了一份,一定是好吃的,可是怎么也比不上多年前的那些日子,和姥一起摘了菜园子里的菜蔬,一大家子人围在小桌前热热闹闹地吃。

咸菜

食物匮乏的年代,尤其又没有冷藏新鲜菜蔬的方法,咸菜算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吧。不腐坏,携带方便,能补充盐分、维生素,一点点就能下饭。重要的是在没有新鲜蔬菜的时候能吃到蔬菜。

在东北,很多人离不开咸菜,没一小碟咸菜下饭,总觉得不够味道。

早几十万年,东北是水草丰美、森林密布、阳光充沛的地方,那些埋在地下的煤炭,那些现在涌动的温泉,那些猛犸象、恐龙的化石都是明证,那时候的东北“土著”——恐龙整年里都有新鲜叶子吃吧。

早在七千年前,我的老家就有人类活动、居住。刀耕火种的年代,据说那时起,人们也种粮食了,东北有人生活的历史比我们想象的更久。

以前的东北被称为蛮夷之地,在那里生活的通古斯血统的少数民族土著被汉人称为女真、突厥、高句丽、鞑靼……总之,没有什么好听的名字。东北土著们曾在苦寒气候、恶劣的环境里过着较为艰难的日子,靠渔猎、靠游牧维持生活,其实也可以理解为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到了金朝,通古斯血统的少数民族势力强大,淮河以北都是他们的地盘。随着逐渐汉化,他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多改变。

距今约一千年前,宋徽宗宣和六年(公元1124年),北宋派使臣许亢宗奉命使金。许到了东北,金人接待使款待他,据《宣和乙巳奉使金国行程录》介绍:“是晚,酒五行,进饭,用粟,钞以匕;别置粥一盂,钞一小杓,与饭同下。好研芥子,和醋伴肉食,心血脏瀹羹,芼以韭菜,秽污不可向口,虏人嗜之……”那时,许亢宗还在河北地界,离现在的东北还有段距离,他语气不咋好听,称金人为“虏人”,讲的饭食也较粗鄙,小米混狗血、内脏、韭菜,共食。在他的记录中,金人的饮食习惯确实有点儿让人不能接受。

再后来,许行至咸州,也就是铁岭附近,又记载:胡法,饮酒食肉不随盏下,俟酒毕,随粥饭一发致前,铺满几案。地少羊,唯猪、鹿、兔、雁。馒头、炊饼、白熟、胡饼之类,最重油煮。面食以蜜涂拌,名曰“茶食”,非厚意不设。以极肥猪肉或脂润切大片一小盘子,虚装架起,间插青葱三数茎,名曰“肉盘子”,非大宴不设,人各携以归舍。

野味、粥饭、包子、烧饼、炸馒头片、肥猪肉,虽说做法粗放,可也可口多了,且已是很隆重的“非厚意不设”。那时,馄饨、饺子、肉油饼、灌浆馒头都已普及,甚至于水果也开始种植。此外,乳制品也是金人重要的食品。

许亢宗在东北的见闻里,也记载过吃到了好吃的东西。他记录了金人赠鱼做羹,味甚珍。

马扩《茅斋自叙》记载,他在金朝,阿骨打宴请酋长,除了野味、鱼虾、家畜,还有“列以齑韭、野蒜、长瓜,皆盐渍者”。咸蒜、腌韭菜花、咸黄瓜都是当地的过冬菜。金代诗人赵秉文《松糕》诗中,有“辽阳富冬菹”之句,这里“冬菹”二字就是指酸菜。所谓咸菜的历史比我们想象的更久。

我们家不是地道的东北人,我们是“闯关东”的后代。

东北土著努尔哈赤的子民进入山海关以后,关内就被死死地封锁了。清朝人死死守护长白山龙脉,有很大程度是为了人参——可以换成雪花银的人参。

三百多年前,第一批闯关东的移民陆续突破大清的层层封锁,穿过柳条沟,历尽千难万险来到了东北。遇到饥馑年份,为了活命,山东、河南、河北、山西等地人更是不惜性命地朝东北来,清廷根本无法阻挡。直到民国,闯关东一直存在,个别年份,一年就有上百万的人进入山海关。“闯关东”是中国历史及世界历史上迁徙人数最多的移民运动,“闯关东”总人数达三千多万人。

那时的东北人迹罕至,人烟稀少,沼泽湿地、平原、森林,是熊瞎子、傻狍子、野狼、东北虎、梅花鹿的地盘。闯关东的人能活下去,不仅凭借胆量、勇气,还有命数。很多人没来得及到东北,就过世了。即便到了东北,也要与恶劣的气候、野兽、土匪等不可预知的灾难对抗。能活下来的人可能是体力、智力、运气上都比较好的人。

这批人里有我的祖辈。

在我的印象里,东北人,尤其是老一辈东北人的口音种类非常多。有人终生都讲河北话、山东话、山西话、河南话。大量的汉人到达了东北,势必对东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这样扯有点儿远了,说回到咸菜。对咸菜印象这么深刻,大约是因为我是吃咸菜长大的吧。以前的人不讲究,生活也过得粗陋,被生计折腾的大人们,不那么讲究营养。早上大米粥配咸菜,是惯常的吃法。有段时间,我妈三班倒,我爸好像也没怎么费心给我煮饭。我买了五袋中萃方便面,留着饿的时候吃。可是不会烧开水,温水泡不好面。最后还是泡饭配咸菜解决。

咸菜味咸,家里吃的咸菜却不止是咸一个味道。为了在漫长的冬季能吃得有点儿滋味,主妇们也是动足了脑筋。

辣白菜,你不要和我提韩国,这明明就是一道最普通的北方咸菜。当然,在东北生活着非常多的朝鲜族人、回族人、满族人,也有鄂伦春等人数更少的民族,汉人最多,在长期的社会生产活动和生活中,早就互相影响了,很难说辣白菜到底是谁发明的。

腌辣白菜当然要用辣椒末、大蒜末、姜末、食盐等常用的配料,还需要切两三个苹果、鸭梨。所有的东西切成碎末混在一起,把大白菜叶翻开,把粉末一片一片擦上去,白菜涂上一层作料放到缸里发酵。辣白菜,蒜味、辣椒味、水果味混合一起,味道酸、甜、辣,层次也够丰富。

蒜茄子和辣白菜的功夫差不多。市场买来中等个头儿的茄子,先在阴凉处晾一下,茄子皮有点儿皱的时候,上锅蒸熟。这个时候,切蒜、辣椒、香菜,放盐拌好,茄子晾凉以后,撕成两半,涂上作料,一层一层码好,放在坛子里。到了没有茄子的季节,这道蒜茄子可以安慰你。

除了这些菜,不论萝卜、胡萝卜、豇豆、黄瓜、芥菜疙瘩都可以洗净放到盐水坛子里,一起腌。吃的时候,从冰冷的腌菜缸里捞出来,切成细条。咸菜太咸,放到水里多过几次,把咸味去掉一些。滤干水分,热油浇到花椒、大料、辣椒面上,再加一点儿糖、一些醋,切瓣儿蒜拌在一起,就可以吃了。

也有些独辟蹊径的咸菜做法,貌似更好吃。我姨常做一道醋拌芥菜丝。芥菜疙瘩切细丝,放很多醋泡着,吃的时候放点儿白芝麻,酸咸脆,爽口得很,下饭、下酒都是良配。

舅妈做的萝卜干咸菜好吃。咸萝卜控干水分,萝卜变得皱皱巴巴,切成萝卜丁,放点儿熟青豆、花生,糖醋酱油花椒油淋上,够味儿。

咸菜不仅佐餐,很多时候还是主菜,比如榨菜丝炒肉末。最早吃榨菜丝肉末是三十年前,那时退休的姥爷去南方做生意,去的地方非常遥远,乘火车也要一周才能到。每次出门,姥都要用肉末炒上榨菜丝,然后装在糖水罐头的瓶子里。每次,我都眼巴巴吃上几口,觉得姥爷可真有口福啊。到了南方,不知道这罐头瓶子里的榨菜肉末吃完没有。

姥爷贩卖的是橘子。他从桂林拉上一火车厢橘子,然后自己跟着货车回到东北。咣当咣当的货车行进途中,是不是很寂寞?毕竟货车是没有车窗的,乌黑黑的车厢里和几吨橘子睡在一起的姥爷,靠什么打发时间呢?那一罐子的榨菜炒肉末大约能为他找到一点儿家的滋味吧。每次姥爷押着一火车皮货物从南方返回家里,我都会去找那个罐头瓶子,果然,榨菜丝肉末都吃光了。

这之后,家里会堆满橘子,整筐橘子堆到屋顶。橘子酸甜,橘子皮也是。晒干的橘子皮清甜里带一点点苦。家里整天都是这些味道。

家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样呢?哪里又是家呢?

我爷爷是闯关东第几代呢?他是在内蒙古的满洲里出生的河北人,爷爷一辈子都是河北口音,并不会讲东北话。爷爷是河北沧县人吗?小时候看过武侠小说,一直记得爷爷祖籍和《雪山飞狐》里的大侠胡一刀一样。

等到我爸来东北定居,是乘火车来的,那时他还只有几岁。爸爸来的那条铁路,是在一百年前修建的,修铁路时有四千多苏联人在我故乡生活,列巴店、喇嘛台、俱乐部、火车站,那些百年前建的石头建筑,现在还在。后来日本人来了,铁路修得更多更快,还建了日本房子和炮楼。

和我爷一起来东北的还有我的独臂二爷——爷爷的弟弟。我小时候,二爷死于肺结核。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二爷被迫当过日本人的卫兵,失掉的手臂是抗日军打掉的。至于为什么去做日本人的卫兵,却是一言难尽。这段往事,从没有人提起,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汉奸”两个字始终是耻辱的,哪怕二爷只是个看门卫兵,他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我见过奶奶的照片,她在我父母结识前就去世了,也是死于肺结核。

姥爷也是河北人,河北献县邵家庄人士,何时来东北我不知道。姥是辽宁海城人,镶白旗,不知道她算不算东北土著。据姥说,她是汉人,满人跑马圈地,她及家人都成了镶白旗满人。满人的高头大马跑上一圈,去到的地方都归他们所有,直到停下来。姥就这么成了满人,但是她说她是正宗汉人。

姥爷是最早的铁路工人,技术工种——电工。记事起,姥爷就是个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姥爷二十多岁时,出了工伤,被电线杆压坏腿。年轻的姥爷住在医院里,姥带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去医院里照顾他。姥在姥爷的贴身行李里面发现了一本证书,唬得魂飞魄散。那时离新中国成立还有三年,那是一本中共党员证。

老人们已过世很多年,我常想,我到底算哪里人?论血统,我算是个中原人吧?讲血统却很蠢,历史上无数次的征战、掠夺、圈地、迁徙所成就的民族大融合,汉人、胡人、女真、匈奴……血统早就混过无数次了,哪里还有什么中原人?我生在东北,长在东北,我吃着粗糙的东北菜长大,我算是东北人吗?

现在的橘子也没以前的味道好,我也不馋榨菜丝肉末了。我还是记得家乡菜的味道,聊以怀念,在我生命中不需要负担责任、最轻松的那几年的时光,有爱我的人,有随意挥霍的日子。成年的我毫不犹豫地离开东北,到四季都有新鲜菜蔬的城市生活,未曾想过回头,大约闯关东的中原人后代骨子里都是薄情的。只是,人世苍茫,终究还有一个魂牵梦萦的地方,我们叫它——故乡。哪怕回不去,也总在心底念想。

对我,这点儿念想儿可能是咸的味道,是泪水的味道,是能生出气力的味道,是从古至今一代代人,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曾咀嚼过的别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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