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于元柘而言双腿无感可能是一辈子的事了,但是识海受损导致的暂时上半身灵魂力联系不上不能移动的毛病,是可以长期慢慢恢复的,毕竟识海只是破损而已。
只是这所谓的长期,相比做去留选择的时间而言,只是遥遥无期罢了。
不过仁先生似乎正在研读封灵古籍想出治疗对策,或许不日便有收获,可以让自己能用双手处的第二识海反过来连系上颅内识海从而快速恢复对上半身的控制力。
仁心殿中,画神与仁先生又言几句,仁先生便摆了摆手告罪说自己年事已高,需要午睡。
仁先生其实近来休息的并不好,自打为元柘医治以来,他对自己的医术在充满了无穷自信的同时,却又充斥着无尽自责。一方面元柘那种必死无疑的情况他都能挽救回来,堪当是神医在世了。可是另一方面,这个治疗办法过于极端,导致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失去了双腿,也是失去了独自生活的可能性,从此只能依赖他人协助,实在是不能让他内心平静...
画神也只是感叹了一下事物的两面性在元柘身上总是表现得这么让人印象深刻,只是这到底是天妒英才还是天降大任,却是难说...
除了每日固定的腿部伤口查验和仁先生不懈地心理开导之外,师兄师姐这段时间白天时常想来看望他,每当仁先生来问他是否见之时,元柘一开始都说暂时不见。笑话,谁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修个炼修到全身只能动个脑袋这叫什么事...
等到后来他识海能慢慢联系上脖子处的穴位,恢复了活动,终于可以自由转动头时,每次听闻同门来访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言,仁先生对这个孩子心中有愧,也就索性暂时闭了殿,除了病患以外,限制他人来访。
没多久,仁先生就给元柘换好了腿上的药,然后满屋子去找小七,结果发现它老老实实地待在药壶里睡大觉,不由得一阵莞尔,暗骂自己眼拙时就感到一阵疲惫,便躺在仁心殿招牌躺椅上昏昏欲睡。
这时屋外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是一个灵动悦耳的少女嗓音:“仁先生,我今天可以看望小师弟了吗?”
仁先生此刻困倦十分,可还是听出来这是谁来了,毕竟这丫头每日午时都来。但是不管这嗓音有多灵动悦耳,只因为昨夜研读古籍又是一宿无果,他现在就想好好睡个午觉,当下便是佯装入睡,不再理会。
门口玉立的是趁着午休的时间来仁心殿的娉婷师姐,她见殿内久久没有任何动静,也不意外,只是不死心的继续叩动着门扉,好像在测试什么,殿内的仁先生皱起眉头,佝偻的上半身转向背对门。想来午休一时也不会有什么事,他索性在耳边运起灵魂力,闭塞了听觉,境界如仁先生这般,体内的灵魂力无须控制,便是可以自行运转。
此刻在仁心殿前站了半晌,娉婷却并未离去。
她适才突发奇想到仁先生貌似一般会在这个点睡午觉,若是能凭身法悄悄潜入殿内,或许就可以和小师弟见面了。虽然这样也许会被仁先生发现,受些责罚,可是她实在太想见到元柘了,加上这几日对他的病情担惊受怕,娉婷几乎夜不能寐。
虽然已经从师尊那里得知元柘生命无碍,但是那日自她从断月崖归来以后,始终感觉才三日功夫她心中便涌上好多好多的话想对元柘说,可仁先生却一次次将仁心殿处的大门在她眼前紧紧闭上了。
她关心,欲倾诉。奈何门扉紧闭,空有一段柔肠密语难交付。
...
却说当日元器将元柘背上山到仁心殿仁先生处时,仁先生一经诊断,没过多久,便脸色凝重地遣他去寻阁主相助。而另一边,娉婷师姐则是在明轩阁前终于追上了元凰儿,两人结伴也来到了仁心殿。娉婷在门外一见到殿内元柘那瘦弱无力的身躯扎满仁先生的银针之时,当场就无法自已地哽咽了起来,仁先生本就处于为元柘诊疗的高度紧张之中,急需清静,此刻一听到娉婷的哽咽之声传来自是有些烦闷,于是他便“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元凰儿察言观色,心道不妙,赶紧将娉婷拉开走到一旁的空地上,脸色难看地说道:“小师弟这番走火入魔怕是十分严重,因我从未见过仁先生如此紧张,须知这前段日子画阁一名亲传弟子在林间道锻炼身法时不甚落入洞穴之中,当时摔得那叫一个惨...当时他身边无人在侧,也无人知晓他已遭不测,最后是靠着微弱的求救声两天以后被平时一同听讲的弟子找到才救起来的,当时背到仁先生这儿几乎已经奄奄一息了,可是也不见仁先生如此紧张。两相比照,想来小师弟这番恐怕...”
“凶多吉少”四个字在元凰儿看到娉婷好看的眉眼中有愈发多的大滴泪珠酝出、滑落之时,便硬生生被其咽入腹中,只是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娉婷此刻其实也无心听元凰儿分析元柘病情,因为她还望着仁心殿的方向。无缘无由,她内心坚定地认为元柘是因为急于求成这才导致了走火入魔,心中除了伤心难过,有的却是那些不易察觉的后悔之情。
昨晚也是情急一时口快,竟说了要让他修炼到境界大成...可是那境界大成是多么遥遥无期的目标啊,七国境内有太多太多境界修炼之人终其一生,也不能做到甚至是最基本的破境。
细算起来,饶是画阁这样的庞然大物,建阁三十年以来也不过只有画神老师是绝强的境界大成者,可是师尊是何等的天赋异禀,早在他一手建立画阁之时,便已经是境界大成者了...
回想最初入门成为画神第四位亲传弟子之时,娉婷年纪最幼,常承蒙师兄师姐的照顾,心中自是温暖得很,于是当一名元柘成为自己的师弟之时,那种同样的关怀之情便油然而生了。
一番相处,她只觉得小师弟十分可爱,就像是自己的弟弟一般,就是时常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那份成熟让人有些意外,但也只被她当做是故作年少老成来哄她开心。
她还记得在断月崖边小师弟就地采花编好花环为她戴在头上,然后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赋诗一首赞她美如画中仙子那时内心的喜悦之情。
她还记得小师弟初来乍到有几分顽皮莽撞的样子,无意间顶撞了先生,为他求情,结果两个人落得一道受罚的下场,小师弟偷偷对她吐舌头引她发笑,苦涩之感霎时荡然无存。
可是这份单纯的师姐弟关系在最近似乎显露了某些内蕴的神秀。
起初她只是感觉小师弟说的话,越来越奇怪,越来越让她听不懂了,什么前世今生,转世轮回这些传说中才有的事,却会被他反复念叨,好似魔怔了一般。
那时她只当是小师弟在记画楼读了些没什么营养的古书,并未太在意,但是她从没想过曾经课毕后一起去断月崖赏花聊天且无话不谈的小师弟有一天忽然会躲着自己。
...
“小师弟,今日课毕和师姐去断月崖赏花作画么?”她那时是这样开口得,也以为元柘是一定会同意的。
“啊,师姐,我忽然想起来我昨天洗的裤子还没收,我得...”换来的却是元柘这样大煞心情的回应。
...
之后便是元柘一连几次的借口有事不去或先口上答应却佯装失忆提前离去。仔细一想原来那时她心中对此便有不明朗之处了...后来,她只得独自去断月崖,望着满地繁华风景依旧,感叹着形单影只总是似这般在不经意间如影随形。
再后来便是昨晚了,本来她是准备继续独坐院中,对着孤单的月亮,画那崖边偶然看见的突出岩石上孤立的山茶花,借机派遣一下近来有些郁闷的心绪。
只是没想到元柘月下的突然来访和他那番怪言怪语,却让自己近来有些渐渐封闭的内心小河之上,撩起一簇从未感受过的水花。
在他走后,娉婷师姐这一夜自是心绪起伏,想来所有的第一次面对自己前所未体验过的情绪的感觉的人,皆是如此吧。
因他而开心,却因他而心塞。因他而心塞,却又因他而心跳。
可是如这般让人经不住要细思品悟一番的神奇之事她还来不及暗自称奇,一夜醒来不多时却又只剩下此刻的伤心难过,和那份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只能患得患失的伤感之情。
这其间少女的心绪起伏,又有何第二人能说清呢...可能就连她自己,也是不能理解为何自己一看到小师弟生死不知的惨状,双眼便是如同泪闸大开一般,让那泪水无休无止地倾泻而出,说是在心疼自己的弟弟吧,好像不完全是,因为心中总是回忆起昨晚月下他出尘又如水的目光,竟引得自己一下失了本心说了好些荒唐话。可是如果硬要说成是关心在意自己生病的情郎,那好像又差得太远,况且小师弟相比自己如此年幼,动这般念头也是不合时宜的。
实在是这费解的情,和那难明的意,就是穷尽笔墨也难以画出,只想让她逃避到自己记忆中的地方去,稍做一番歇息。
“凰儿师姐,我想去断月崖看看风景。”娉婷忽然止住泪水,展颜一笑,望着元凰儿,似乎是征求她的意见。
闻言,对面宛如阳光那般明媚的女孩子神色顿时一讶,下意识回答道:“哦,好,那我陪你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