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里正是宾客散去时,因此阮矜玉趁着混乱很轻松就溜了出去。
她只穿着中衣,还赤着脚,八月夜风一层凉过一层,挟裹着明显的秋意,她走在月光边际的黑暗里,像一只流浪的小狗一样。
她撅了撅嘴,眼睛亮晶晶的,明明身边什么人也没有,却还是撇撇嘴,说道:“我才没哭呢。”
阮矜玉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最后飞快地穿过了两条长街,没找到可以当做夜行衣的东西,就干脆悄悄潜进一旁的矮房里,像只小耗子一样窜进灶洞里滚了两滚,出来就浑身漆黑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这是她师父告诉她的,被她彻底落实到实际行动中,伸能翻得了房梁,缩能钻得了灶洞,她颇为自得。
有了这一身合身妥帖的装备,如虎添翼,她便迅速地从阮丞相府后院的围墙翻了进去。
阮丞相府森严的守卫都在前院,后院松懈得很,是以她很轻松地就避开了守卫,轻车熟路地摸到了自己的闺房。
素雅简单的布置,阮矜玉多看了一眼那舒服软和的大床,露出几分不舍,可还是只轻轻叹了口气,跟它挥了挥手。
快速地翻箱倒柜,只找出寥寥几件值钱的玩意儿和一小把碎银子,再随便包了两件以前她偷溜出去玩的时候穿过的男装,阮矜玉便又要溜出去。
只是这遭甫一出门,却迎面撞上了一人。
阮矜玉“哎哟”一声,揉了揉额头,抬头一看,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四妹妹,出了家的阮家四小姐阮矜梅。
阮矜玉这下懵了,一边不敢看阮矜梅,一边却又怕她叫出声来,眼望天,却又手舞足蹈地想要捂住阮矜梅的嘴,嘴里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利索话儿来。
“四妹,四妹啊…今天月亮…挺亮哈,看把我给晒的…呵呵呵挺黑哈…那个那个,东宫有点热,我…我就出来溜达溜达,马上就回去。”
阮矜梅满脸都被锅底灰抹得乌七八黑的,却只是柔柔地伸出手来抓住阮矜玉不安分的手,声音也柔柔的:“三姐,东宫已经遣人来过了。”
阮矜玉倒吸一口气,脸涨得通红,尴尬地眨着眼不敢直视阮矜梅:“你在这儿蹲我的?”
阮矜梅笑了笑,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子来,道:“我晓得三姐委屈得很,从前过的日子苦,在府中这些年也委屈。三姐受的这些都是替我和死去的二姐承受的,三姐要走,我是绝不会拦着的。”
她把小盒子塞到阮矜玉手上,接着道:“这是我以前在府中时阿娘给我的一些首饰,如今我也用不着了,你拿去吧。”
阮矜玉可没想那么多,什么替谁承受的,她可懒得去细想,一切都不过是阮丞相那个老头子作天作地造的孽,说起来这个早早出了家的四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她想推辞,毕竟这也算是阮矜梅过世的娘亲留给阮矜梅的,她怎么好意思拿。而这边阮矜梅却生怕她推辞,使劲儿把盒子塞进她怀里就跑开了,只说:“你快点走,再不快点,丞相说不定就带人来了。”
阮矜玉皱着眉头,正想把这些首饰给她放回去,却听到那边传来了侍卫的声音:“丞相说的,赶快将这个院子围起来。”
阮矜玉被吓了一大跳,没办法,只能先溜之大吉。
她把小盒子放进怀里,飞快地翻出了丞相府。她想,就暂且算欠这妹妹一个人情吧。至于这些东西,她会帮她好好保管。
出了丞相府,差不多快到破晓时候,月黑风高,正是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的好时候。
阮矜玉绕到了长京北处偏僻的落月湖前,望了望,四下无人,便麻溜地脱了衣服下了水。
水冰得她打了一个冷噤,她一边快速搓洗着浑身的脏污,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还在愁着自己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她觉得,皇室那些人一个个都把面子看得贼重要,所以只要太子那完蛋玩意儿不嗝屁儿,他们就肯定不愿意将太子妃新婚当夜跑路的事弄得人尽皆知。
是以,虽然肯定会有人来追杀她,但是应该也不会到处张贴出她的画像通缉她,如此一来,凭她的聪明机智,在大泱逃避他们的追捕逍遥自在地活下去简直是易如反掌。
只是,以前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这世上无亲无故的,亲娘去世后,她唯一能交心的师父也是好几年杳无音讯了,看来她就只能任由命运随波逐流了。
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她忍不住望着天上隐隐的圆月,捧起一捧湖水对着天哀嚎道:“举杯邀明月,呼作白玉盘,我欲乘风归去,羽化而登仙,望美人兮——”
“兮兮兮兮兮——”阮矜玉看着突然划过天空却又极速下坠的一大坨黑色不明物体,半天没“兮”出下文。
直到这个“黑色物体”噗通砸在她面前,溅了她一脸水花之后,她才惊魂未定地木讷道:“望美人兮掉进怀?”
阮矜玉被吓了一大跳,俨然忘了自己此时的状态,看着在水里痛苦扑腾的黑衣人,好心地帮他扳正了身姿,却又听到他一声痛苦的闷哼。
“混账啊…啊…”这黑衣人正想破口大骂,一转过头来却倏然吞吞吐吐住了声,一张脸涨得通红,急忙看向别处,奈何腰疼得要死,扑腾半天也没挣扎得离阮矜玉多远。
这头阮矜玉却炸毛了:“我好心帮你,你还骂我,真是缺少管教!”
阮矜玉看着他的脸咽了咽口水,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在水光映照下忽闪忽闪的,精雕玉琢的五官当真是好看得她热血沸腾,她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别仗着你长得好看就随便欺负我这种弱女子!我可是半点都不会因为你的皮囊而高看你!”说着为了自证清白,还狠狠踹了他一脚。
黑衣人感觉到腰间骨头再次断裂,他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那阮家女人跑了,皇上把罪责全部归咎到他身上,还说找不到她就不要回皇宫了,反正皇家脸都被他丢尽了。
结果刚一出门,就被怪嚎声惹得分了神,腰一扭就掉下了来,还又遇到了一个沙雕女人。
他狠狠瞪了阮矜玉一眼,依旧是红着脸,气势却高了不少:“你先把衣服穿起来吧你。”
阮矜玉大惊,往下一看,瞬间炸开,又是猛一脚踹在面前这男人的腰上,一把拽下他的外衣裹在自己的身上,吼道:“没想到你空有一副皮囊,却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斯文败类,臭王八羔子…我的名节啊——”
黑衣人:“…”
阮矜玉说完也不带喘气的,直接飞快地游到岸边,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拿起衣服草草套在身上,然后便逃也似得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