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自己的死有些奇怪，但是她也没有多想。被收敛进棺材里，站在自己的灵堂中时，看到继母柳丹雯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地做了个迎上前去的动作，想要让她颤抖的双肩平静下来。
以她的认识，继母多半是在哭。
那个对自己温柔关切的女人，就算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个时候也会伤心吧。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
只是继母一抬头，叶千雪看到她脸上的狰狞，漂浮在空中的灵魂就僵硬在了那里。
她不是在哭。
她是想笑，却在拼命忍住。
所以她的表情才显得格外恐怖。叶千雪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从前的她，都是温柔可亲地微笑着的，偶尔放松的大笑，总是在她的女儿柳菲菲面前。有时候从未得到过这种笑容的叶千雪甚至会不自觉地嫉妒起柳菲菲。
但是为什么，现在，她会这样狰狞恐怖地笑？
叶千雪盯着她的身体，心中似乎有什么在破裂，声音清脆。
你面对的，不是我失去呼吸的身体吗？不是你继女的死亡吗？
门一响，另一个人推门而入，打断了她的思绪。
抬头一看，看到柳菲菲微笑着走进来，站到柳丹雯身边去，点燃一支烟：“终于死了，不是吗？”
“是啊，等了这么多年……”柳丹雯似乎平静了一些，脸上依旧有止不住的笑意，却已经没有那么让人望而生畏。
“不知道是谁帮忙干掉了她，倒是让我不用犹豫不决了。”柳丹雯说。
柳菲菲冷笑：“妈，你以为谁会和她有仇。当然是我。”
柳丹雯瞪大了眼。
“你这个孽畜！”有人爆喝，愤怒地摔门而入。
叶千雪麻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叶鑫成走进来，毫不犹豫给了柳菲菲一巴掌。
红色的指印很快在柳菲菲洁白如玉的脸颊上浮现出来。
叶鑫成捂着胸口喘气：“她是你亲姐姐，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你心底还有没有一点良知！”柳丹雯在一旁凉凉看着他，没有发话。
柳菲菲放下捂着脸的手，挺胸抬头，冷笑不止：“亲姐姐？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谁知道她是我亲姐姐？只怕我亲爱的父亲你，也不想提起这件事吧。”她恶意地靠近叶鑫成，表情冷厉：“谁让我和她的生日只差了半个月，这可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在入赘叶家的时候还在外面玩女人。”
挑眉，她的表情带着说不出的恶意：“这样，你从顾家得到的财势可就不保了。”
叶鑫成直喘气，手指都有些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柳丹雯带着虚伪的笑容上前，轻轻抚了抚叶鑫成的背，随口对柳菲菲说：“菲菲你说这些干什么，好歹当年我和你跑到顾长宁面前去气死她之后，他也帮着把这件事瞒了下来，还娶了我让我和你过了这么些年的富贵日子，也算是弥补了不是？”
叶千雪站在一旁，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心脏仿佛被巨大的石头砸过，痛得难以呼吸。
妈妈，自己温柔善良的母亲，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死去的吗？
她怔愣地转头看向嘴唇有些发青的叶鑫成，难以相信。
为什么，他包庇了凶手，还给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安适生活？
柳菲菲咯咯笑着，挥了挥手，将柳丹雯从叶鑫成身边拉开：“我亲爱的母亲，您居然是这样想的吗？难怪这十一年都斗不过这个男人，一点股份都没拿到手。”
她看着扶着墙才能站稳的叶鑫成，笑容甜蜜，说出的话却额度得仿佛像刀子一样插入叶鑫成的心：“难道您就没有想过，他娶你，不过是因为你有了把柄在他手里，好控制，不会和她抢财产，同时也不会对叶千雪有什么威胁吗？”
不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笑得东倒西歪：“你当时已经三十多了，不可能再有孩子，他从顾家得到的东西，怎么都落不到你和我身上啊！”
柳丹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没有说什么。
叶千雪站在原地，一句句话都似乎是巨锤击打着她的世界，让她的世界片片破碎。
她从未想过，那个虽然有点毒舌，但是总是帮着自己的妹妹会是杀死自己的人；那个总是对自己温柔微笑，身上带着母亲味道的继母会是母亲死亡的原因；那个对自己有些歉疚而不敢靠太近，总是在远处默默关心自己的父亲，庇护了这样两个女人这么多年。
为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叶鑫成平静了半饷，终于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话。
他的嘴唇颜色十分难看，声音却平静得让叶千雪也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为什么，想要害死小雪。”他看着柳菲菲，“她对你没有任何的威胁。”
柳菲菲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但是她活着一天，我就不可能成为继承人。更不用说这些年她居高临下的姿态，我看她不顺眼很久了。”
叶鑫成定定地看着她，唇角居然有一丝笑容：“小雪居高临下？哈哈……”他笑了两声，中气不足地停了下来：“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自卑所以看别人都觉得对方在针对你吗？”
站直了身体，叶鑫成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恢复了那个商场上冷厉的商人形象，反而没有了多少父亲与丈夫的温柔。
他转身，冷静自持：“走吧，这些事，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柳菲菲愣了片刻，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柳丹雯转头看了躺在那里的叶千雪一眼，也走了出去。
留下站在原地的叶千雪，全身冰冷，成为鬼魂之后已经感觉不到冷暖的身体仿佛站在了冰天雪地之中，风刀雪剑伤得她浑身血淋淋。
父亲，你再一次，选择了包庇吗？
她们是你的妻子女儿，难道，我和母亲，就不是吗？
她们是你的亲人，难道一开始陪在你身边的我们就不是吗？
对你来说，我和母亲，到底是什么呢？
叶千雪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完全崩塌，曾经所有的美好都消失不见。
那些温暖，那些阳光，在记忆中渐渐消退。
胸腔中翻滚的，是无边的恨意。
想要，想要复仇。
向那些毁掉了自己生活的人。
让她们也感受到自己所感受的，让她们生命中的美好也消失不存。
只是，连复仇都来不及。
只剩下灵魂的自己，居然连复仇都来不及了。
她站在那里，眼泪怔怔地落了下来，在空中就消失不见。
抱着自己的膝盖，她整个人缩成一个球蹲在了原地，身体渐渐地开始飘忽，眼看就要消散。
“后悔吗？”
是谁在耳边轻轻说。
后悔？
当然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自己已经死了，而应该下地狱的人却依旧活着，享用着自己的一切，也许还在嘲笑自己有多傻。
“那么，想要重来一次吗？”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绝对，绝对不会再让这一切重演，也一定，要让那犯罪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叶千雪在心中想完，忽然一凛。刚刚，是谁？
眼角似乎有黑色的身影，耳边也真切地响起了刚才那个细弱的声音，泠如冰雪：“那么，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叶千雪猛然抬头，虚空中黑衣的纤弱女子站在那里，神色冷清。
抹去叶千雪墓碑上的浮尘，将大朵的花束轻轻放在她目前，叶鑫成的眼角含泪。
“小雪，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自以为是害了你。我以为不娶那些小姐们，找一个成熟知冷暖的女人会好一点，会照顾你一点……”
他闭了闭眼，没有抹去滑落的泪滴。
“我没有想过最后会变成这样。”
看着墓碑中镶嵌的照片，里面的女人对着他露出调皮的笑脸，一如多年前。
“放心，我已经将她们送进了监狱，也特别找人好好招待她们了。”
“等我死了，再去向你和长宁赔罪。”
叶鑫成说着，开始轻咳。一段时间不见，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当初那个看上去风度翩翩犹如三十出头的男人，似乎老了二十岁。
“顾家的公司，我会交给当年出走的顾长真，虽然她不太乐意接收，但是，她儿子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公司在他手上也不会没落下去。反正，我和你，什么都不需要了。”
他的身形似乎有些佝偻，抚着墓碑，悲凉无声。
“小雪，长宁，等着我，等我向你们去赎罪。”
高大的男人缩在墓碑旁，凄凉无语。
这些，叶千雪都没有看到。
她睁开了眼，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扑面而来。
皮肤微黑的小胖子在她眼前摇晃着双手：“小雪姐，你在发什么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