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的坟地在晒场东边的,村子里的人死后都埋在这里,祖祖辈辈几百年了,坟头挨着坟头。听说坟墓堆满了就会被铲平,在上面再埋一层,这里像一个大山丘,埋的都是人。李兰算是晚辈,埋在了边上,能埋在这里,张家几个兄弟算是悲伤中得到了一点欣慰。
村里有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手里握着家谱,连大队队长都怕他们,虽然平时身份没有什么特殊的,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可是大家看到他们都是点头哈腰的,生怕怠慢了他们,不让死后埋在大坟场。
村子里有人死的时候,他们可神气了,几个老头坐在张姓老祖祠堂里,等着死去的人家长子长孙的过来作揖磕头,毕恭毕敬的,像是捂着生杀大权的样子,得意的很。
最开始的时候,这里埋得人不多,都是随便埋的,慢慢的人越来越多了,地方不够了,可大家都想跟着先人埋在一块,这就有了规矩,做过伤天害理的不能埋进去。都是老百姓,能有几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后来无子无后的人不能进,可这村子里的女人个个都是生孩子的一把好手,只要两口子愿意,随随便便就满足了要求,还是老祖们聪明,定了个不孝者不入内的规则,怎么样才算不孝,全在这帮老头们眼里,名字能不能进家谱,能不能埋在大坟场,全在他们嘴里。
莫桂花想要把死去的李兰从水里抱起来的时候,这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头就站在人堆里。李兰能埋进大坟场,算是他们开了恩。
张家收上来的礼钱一少半花在了老二的腿上,剩下的一多半在葬礼上也花的差不多了。厨师工钱,菜钱,帮忙的烟钱,唢呐班子卖力钱,棺材,布匹,那些碎账多的很,没有赔算是个好事了,兄弟之间没有闹得脸红脖子粗的也是个好事了,邻里都说是李兰积德换来的。
莫桂花的娘家兄弟姐妹的都来钱了,本来这些钱应该分给老三的,因为没有分家,钱就在一起被用掉了,莫桂花深明大义,让那些本来想看好戏的人失望了。
听说上游的水一路下来冲坏了不少村庄,毁了不少农田,上面大领导他爹的地也被毁了,气的直跺脚,国家早就拨了钱修水坝,到他这卡住了,他爹跑到他的办公室骂了几次,影响可不好了,他这才下了狠心把钱拨下来,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村子里的人高兴的念他的恩德。
冬天来的时候,张西祥还没从李兰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在外面装的跟没事人一样,一回到院子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颓废了,瘦了一圈,大家都传这张西祥也没多少日子了,两口子是绑在一起划船的,一个掉下水了,另一个坠也把他坠下去了。
老大张满收学成了,被县医院留了下来,过年就送到省城医学院去学习,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大家都说是因为张满收在他师父那得到了一个秘方,在县医院发挥了大作用,这才重用了他,只有张家人才说那是他努力的结果。
日子算是又回到了普通,冬天是莫桂花最不想过的,家里没有钱,看着人家置办新衣服和新家具,对于她来说是种折磨,最初富有喜感的房子现在也冰凉冰凉的。
张西祥买了一大块猪肉,分成了三块,一家一块,他送到每家的时候,也说了今年各家都自己过年,不要打扰他了,他说他想休息,听不了闹腾,兄弟三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只有儿媳妇捂着嘴高兴,心想终于能舒服的过一年了,在她们心里,自己的小家才是真的家。
张庆按照说过的,每人发一半的工钱,领钱的人笑的眼睛都眯在了一块。
钱少了,发的也快,没多少功夫就发完了,张庆直接就回城了,没在村子里待多长时间,像个外村人。
大雪下了好几天,村子里的孩子高兴了好几天,河里的水都变成了冰,能在里面骑自行车了。屋子顶、树上和地上都成了白色,像是本就生活在雪里一样,安静的村子里,白色的画面,不断落下的雪花洁白洁白的,到了一年的尾巴,人们的心里像是被雪洗过了一样,就剩下快乐了。
莫桂花买了一条黄色方巾,张丰收买了一双厚棉鞋,张一最让人头疼,身上衣服换了个遍,去年的都不能穿了,最费钱了,别的都和去年一个样,就是比去年更穷了。
张一拿着雪球追着张山跑,这是他最高兴的一件事,黑色的棉鞋踩在雪地上,沾满了雪,噗吱噗吱的响,要是不小心摔倒了,张山还得跑过来把他扶起来,然后再等着他追,雪球打在身上变成了好多个小雪球散开了,像是空中炸开的烟花,好看极了。
“张一,我带你滑冰好不好”张山被追得失去了兴趣
“哼,打你,打你”张一拿着雪球正在兴头上,还摆出了很有气势的姿态,撇着嘴。
“带你滑冰好不好,滑雪,好玩的”张山躲着雪球,摆出了滑冰的姿势
“好玩,好玩,好啊好啊”
两个人在河边转着,雪和冰融在了一起,他们怎么知道哪里冰厚,哪里冰薄,河沿边的枯草被雪儿压弯了腰,零零散散的,张山攥着枯草,脚尖在冰面试了试,几遍了也不敢下去。
张一是个急性子,抬脚就跳了下去,在冰面上滚了好几圈,呵呵的笑着,嘴里说着“好玩,好玩”,好几次脸摔在了冰面上,刺骨的冷钻进脸皮里,冰凉刺痛的,
小家伙再也不说好玩了,咧着嘴哭了起来,身子在冰上滚来滚去,冰面上也不知被谁凿了一个洞,张一不偏不正的滚了进去。
张山站在岸上,眼睛里全是惊恐,站的比身边的树还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