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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死结

三社他爹是个能人,垒墙、修房、围猪圈、铡牛草、甩大锤,样样都懂门。他年轻的时候闯过浦口,就是今天的南京长江大桥北岸那一带,有人说他是码头工人,估计就是码头上扛大包、下苦力的。我小的时候,听大人们说他能扛着一麻袋粮食在长江里游泳,挺牛的。

后来,三社他爹怎么回乡种地了,我不知道。那时间,我还小,只知道他会捉鱼、会网鸟,能用自制的铁夹子,夹住活蹦乱跳的野兔子。有时,也捉黄鼠狼。

三社他爹识兔路,懂黄鼠狼的习性。冬天,天很冷,风沙也大,尖尖的小北风,裹着细小的沙粒,像小刀子一样呼呼刮着,小村里老老少少都“猫冬”焐炕头,三社他爹却闲不住,他背个大粪筐,前湖后岭,沟湾河套里乱寻摸,看到沙窝里有动物的足迹,先用细沙踏平,观察第二天是否再次出现,何时出现?连续几次,就可以断定是黄鼠狼还是什么其它动物。尤其是野兔,那小东西,看似挺机灵,满山遍野地乱跑,其实,傻得很,它的行踪非常有规律可寻,头一天走过的路,第二天的那个时间,仍旧要轮回。这对于三社他爹下夹子来说,简直是十拿九稳。

三社他爹会下梅花夹,连环夹,还会空中下套。凡是被三社他爹盯上的猎物,就等于判了死刑。三社他爹对付野兔、黄鼠狼、人脚獾、花野猫,各有招数。如捉到野兔,上来就一棍子敲死,那东西肉好吃,皮不值钱,随便怎么整死它都行。但是,一旦是黄鼠狼上了夹子,那就要小心了,那家伙,货值一张皮!刚上夹子时,它活蹦乱跳,拼命争扎,不能急着捉它,要等它上窜下跳,直至精疲力竭,再用棍子压住他的脖子,不伤一根毫毛,让其窒息而死。随后,就手扒下它一张金灿灿的皮,晾干后,卖钱。黄鼠狼的肉不吃,挖坑埋掉。三社他爹说黄鼠狼的肉发臊,不好吃。其实,不是那么回事,黄鼠狼在生死关头,会放出一股臊气,驱赶对手,创造逃生之路,它的肉,并不一定就是臊的。但,三社他爹就认为是臊的,从来不吃。这里面,或许另有隐情,那就是传说中的黄鼠狼是黄大仙,有报复性。三社他爹扒其皮,是为了卖几个钱,养家糊口,再食其肉,心里是否感到不安呢?于是,干脆挖坑埋掉,也算是对死去的黄鼠狼一种心里上的慰藉。三社他爹在捉黄鼠狼时,小村里不少人都赌咒他,早晚被黄鼠狼治死。

果然,这年冬天,三社他爹为捉黄鼠狼而病倒了。当然,三社他爹在生病前很长一段时间就已经不捉黄狼了,他金盆洗手,扔了夹子,剪断了钢丝套,发誓永世不捉黄鼠狼,连野兔也不打了。整日闷闷不乐地缩在家里,夜深人静,时常被噩梦惊醒!家里人都猜到他看到了什么不吉祥的征兆。因为,黄鼠狼那东西,熟知人性,确实能做出让你吃惊的事来。比如,你这边下夹子捉它,它能识破你的圈套,叼来枯树枝,破鞋头,把你的夹子弄翻。这些把戏,三社他爹都遇到过,也常跟村里人当笑话讲。但,这一回,他遇到了什么,闭口不说了,整天闷在家里茶饭不思。后期,病倒了。

临终时,他把几个儿子叫到跟前,吐露了实情,说他在后岭黑风谷遇到了一个黄鼠狼大家族,连续下夹子,捉到第17只黄鼠狼时,忽而,一日清晨去起夹子时,看到夹子丝毫没动,而夹子旁边留下了一个大脚印子,就一个脚印子,特别大!他料定那不是正常人的脚印子,也不会是黄鼠狼做的假象,一定是另有所为。至于,那个大脚印子,是怎么留在他的夹子旁边,而不去踩他的夹子?他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那是个谜!

几个儿子听了,也觉得神乎其神,怎么会是一个脚印子,没有第二个?会不会父亲看花了眼?可老人一口咬定,就一个脚印子,特别大!还说,他蹲在那个脚印子跟前,仔细看了许久时辰。

三社听了父亲遭遇,拧眉静思了半天,忽而冒出一句:“爹,会不会是你自己的脚印子?”一语未了,就看老人两眼一亮,四肢急促抖颤起来。那个脚印子,确实是老人自己踩的。

老人在一条干涸的小河沟里下好夹子时,为了不破坏现场布置的假象,他要大跨一步,跳上旁边的小河堤。那么,后面一只脚所留下的脚印,也是唯一一个脚印子,因为要用力起跳一下,自然要比正常人脚印子深许多、大许多。但三社他爹就忘了这个茬了,始终没有解开那个结儿,等小儿子一语道破天机时,他心里一激动,随之,两腿一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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