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雪还没有满月,要在家奶孩子;傻子妈,又在家;福福不但不能出去打工,就是要在本地找个出门的活干都不行。即使雪雪满月了,雪雪也不会把傻子妈带在身边;不是雪雪,就是福福对他妈也没啥感情,又怎么能要求雪雪带一个与她没有感情的傻子妈呢?傻子只有跟着福福。
实际上不是傻子跟着福福,而是福福跟着傻子。傻子好像不认识福福,根本就不让福福带她。福福又怕她跑掉,怕她落水,就只能跟着傻子。这样长时间不出去找活干也不是办法,一家四张嘴,得吃得用。难道只有把傻子妈锁在屋里?那别人会怎么看他福福呢?不锁她,她要乱跑,福福该咋办?一家四口等着吃穿呢。
已经连续几个晚上了,福福一醒来,就想傻子妈的事,怎么想也找不到办法。这么久了,每天晚上总给傻子妈吃安眠药,难道白天也给她吃安眠药?孩子有时夜里闹瞌睡,福福得起床抱着,在屋子里走着抖着哄着,到孩子睡时,天就亮了。
福福做好饭,给雪雪端到床边,等雪雪吃了,福福就把傻子妈拉起来,给她穿好外套,让她吃饭。然后,就得想方设法跟着傻子妈,防止她跑掉。
自从瘸子死后,傻子很多时候都在屋子里,自言自语地咕噜半天。福福想,如果傻子妈就这样呆在屋里,不到处乱跑,该多好啊,他就可以放心地去挣钱了。
一天,福福实在疲倦极了,给雪雪吃了饭,他就爬在桌上睡着了。等他醒来,已经是中午了。福福揉着眼睛,走到雪雪的房间问道:“雪儿,多少时间了?”“十一点半了。”“什么?你怎么不喊我?”“喊你?我还不是刚醒。”福福伸了个懒腰,走到傻子的房间。
“妈!妈!”福福喊道。喊傻子“妈”很不顺口,因为傻子从来就没答应过。不这样喊,又怎样喊?喊傻子?这是自己的娘啊!别扭也得喊“妈”。
福福喊着,找着,屋子里没有人。“雪儿,你看到妈了吗?”“没有。”
福福喊着,追出屋去。他找遍了整个大房子,没有人。“你到大队上去看看。”路上有人提醒说。福福走进茶铺,茶铺里没有人。问大队上的人,都说没看见。
“是不是赶场去了?今天逢场。”福福赶紧朝街上跑去。路上已经没有人,街上也没有人,场早散了。福福每一条街每一条街地找着,找完了所有的地方也没有找到。
“看见有一个人往河那边走的。背有点驼,有一只手盘在胸前的,短头发……”福福又向河边跑去,河边长满了深草,应该不会去。可福福还是沿着河边找了一遍,没有人。福福回到街上,喊了一个摩的师傅,载着他往场外的公路跑去。
来到一个路口,福福看到一个人站在路上,转着身子,哭着。“停!”福福跳了下去,大声地喊道:“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傻子看了看福福,嘴一撇,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大哥!大哥!”
“大哥死了!没有了!”福福喊着,也想哭。傻子听到福福的吼声,哭得更凶了。
“诶!你走不走?”摩的师傅喊道。
“师傅,你有办法把我妈弄回去吗?”“你都没有法,我有什么法?”“你等我一下行吗?我给你算工钱。”师傅不说话了。
“妈,我们回去吧。”傻子不理睬福福,她哭着,在公路上转着圈,喊着找她的大哥。福福伸手去拉她,她坐在地上,只是哭。福福再拉,她就舞着手打福福,嘴里骂道:“你妈妈的!你妈妈的!”福福无可奈何地看着傻子妈。
“我去给你喊个面包车,把她捆好丢到车上,行吗?小伙子?”福福点点头。傻子坐在地上,哭着,骂着。
把傻子弄回家,福福更加小心地看着,总不让傻子妈逃出他的视线。防得了今天,可防不了明天,傻子又跑了。
那天夜里,福福去看母猪,母猪下崽了。虽然不会给小猪接生,但也得学着做。生在农村,这是躲不了的;现在,除了喂猪,福福根本没有挣钱的机会。
等小猪出完,福福才打着电筒回家。洗完澡,福福走过傻子的门前,傻子的门开着,福福进去一看,妈又不见了。他想问雪雪,雪雪正搂着孩子打着鼾。
他轻轻地关上门,打着电筒到处找,自己房子周围没有人,老房子里也没有人。她跑到哪里去了?晚上,黑灯瞎火的,哪里去找?不找,如果……怎么给爸交代?
福福往大队的公路上走去,边走边给黄鳝打电话,黄鳝在外面,没在家。给六爸打电话,六爸在修楼房那里算账,离家有三十多里路。
没有人能帮忙,自己找吧。大队上没有人。福福回到家,推出五爸的“狗儿车”。福福好想有自己的摩托啊,可屁股后面的帐……
福福骑着车,往街上跑去。街上,一个瘦削的身影,在路灯下跳跃着。福福停好车,走到傻子面前。
“妈!你咋又跑出来了?”傻子一看有人拦着她,就往旁边闪,福福又拦上去。傻子没路可走了,就“呀”的一声哭了起来。
“妈!你哭什么呀?我是你的儿,我是福福,福娃子!你跟我回家吧。我从小就在你身边长大,你不认识吗?”不知道是伤心,还是着急,福福的声音像哀求。傻子哭着,她不再喊大哥了,也许她已经把瘸子忘了。
咋办呢?狗儿车在那里,弄车还是弄人?福福看着往前走的傻子,为难着。车子丢不得,妈更不能丢,福福只好又打六爸的电话:“六爸!你快来帮我吧。我妈跑到街上来了。我喊不回去。我推着车子!我咋办嘛?”福福说着,哭了起来。他不敢熄车,没有电筒,他只能用车灯照着傻子。
傻子好像遇到了强盗似的,慌张地往前跑着。出了街,上了公路,公路上的车飞快地闪过。
“妈!不能再走了!有车!”傻子不管这些,还是往前跑着。福福赶紧把车子停在路边,几步走过去,拦腰抱起傻子往回走。傻子抓着,骂着:“妈妈的!妈妈的!打你!打死你!”福福忍着脸上的痛,把傻子抱到了街上。
六爸来了。
“六爸!”福福哇的一声哭出来。傻子往街的另一头跑着,在灯光里,像只受到惊吓的小猫。
“福娃!你跟着你妈!我去找面包车。”福福哭着,推着车跟着傻子。面包车来了,六爸和师傅一起,把傻子五花大绑后抱到车上。傻子躺在车里,哭着,骂着。
“师傅,开慢一点,不要把我妈抖伤了。”把傻子弄回家,已经是晚上两点过了。福福拿了安眠药,碾成粉,在六爸的帮助下,灌进傻子嘴里。傻子睡着了,福福锁好傻子的门,送六爸回家。
走到院坝边,福福喊道:“六爸,我该咋办呀?”六爸看着福福,摇摇头说:“娃子,听天由命吧,过一天算一天……唉!”
“要不……让奶奶看着妈吧。她只听奶奶的话。”
六爸还是摇着头。“你奶奶那么大的年龄了,如果摔着了,一大家子埋怨,你受得了吗?”
“我天天这样跟着妈?谁去挣钱呀?家里的钱已经用完了。”
六爸还是摇摇头。
福福真的没有法了,他打电话给五爸,五爸是个直爽人。他在电话那边说道:“有球的法!要么弄死她,要么把她锁起来,或者给你外婆送回去……唉!福娃啊,早知道傻子这样害你,当初就不让你爸结婚了!”
所有老辈子的电话都打了,福福绝望了。他对雪雪说:“你走吧,你回家去吧。等我妈死了,你没嫁,就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雪雪鼓着眼睛,看着满脸沮丧的福福,摇着头。
“那有什么法呢?你跟着挨饿吗?如果过两年还不了帐,除了卖房子还有什么法?那时,连住的都没有啊!”
雪雪听着,看着福福,她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