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又急忙向乌鸦嘴的猪圈走去,刚走了两步,瘸子停住了,转身走回屋里,换了衣裤,端着盆子,拿了洗粉和肥皂,快速地跛到池塘边,弯腰洗着他的手臂,洗着他的腿脚,他怕身上的病菌传染了乌鸦嘴圏里的猪。
走到乌鸦嘴家的猪圈边,瘸子又开始唤小猪:“溜——溜溜溜溜!溜——溜溜溜溜!”这些小猪也有二十多斤一根了,它们听到瘸子的唤声,叫着围在了圆形猪槽的四周。瘸子看着,数着,两间小猪圈里的猪仔都正常,瘸子悬着的心放下了。
瘸子走到母猪圈边,仍然像哼歌一样唤着。有一头母猪躺在睡滩上一动不动,只是鼻子里哼了两声。
怎么啦?该不会……瘸子又恐慌起来,一侧身进了猪圈,几步来到母猪身边,伸手摸着猪的耳朵,猪的胳肢窝,烫手的!真的遭了?瘸子的眼泪在眼里转,这可咋办?他又伸手摸了摸,还是很烫!他拿出衣袋里的体温计,一考母猪的体温,四十呢!
咋你也挺不住呢?咋你也这么不经病呢?瘸子念着,声音里是哭。小猪死了不要紧,毕竟只是折一点饲料钱。今年不行,只要猪种在,还可以靠明年,可这母猪一死,就是血本无归啊!别人无所谓,对瘸子可是雪上加霜啊!
不行,赶快找兽医!瘸子一边起身,一边摸出手机:“老师,快一点,我的母猪遭了!快一点,快一点!”瘸子在电话里吼着,就像电影里面临灭亡绝境的敌人在呼喊救兵。除了喊,他还有啥法呢?
瘸子走出猪圈,等着兽医。
他在猪圈边焦躁地来回走着,怎么还不来?瘸子走到公路边张望,没有人。他又走回猪圈边,母猪还是躺在那里。瘸子又走回公路边,兽医还没来,怎么这么慢?这是什么医生?瘸子焦急地徘徊着,嘴里不停地念着骂着。
等不到兽医,瘸子又赶紧走回猪圈边,守着他的母猪,好像守着,母猪就不会死去。他不停地看手机,十分钟,十一分钟,十二分钟,他娘的什么医生?怎么还不来?不是自己的猪就不着急?
“嘟——嘟嘟——”摩托车声叫起来,瘸子赶紧走了出去。
“怎么才来?我给你打了电话多长时间了?我的猪死了我找你算账!”兽医还没有停好车,瘸子就骂了起来。兽医的脸红了,他没看瘸子,蹲在地上翻找着药箱里的针药。
瘸子还在骂着。
“瘸子!你再骂我就走了!你看看才多少时间?十五分分钟我就到了。你以为我住在你家门口?随叫就能随到?”
医生抬头看着瘸子,他的声音不大,却表现出了对瘸子不讲道理的不满。
听到兽医的话,瘸子才发现自己失态了,他红着脸说:“不好意思,我是着急。你知道我家是死不起猪的……”
兽医没有答话,他检查了猪病,敲打着针药瓶,给猪打针。那猪的耳朵扇了两下,叫了一声,又不动了。
“老师,它不会死吧?”瘸子看着翻出猪圈的兽医,担心地问道。
“谁敢打包票?猪瘟病流行阶段,谁也说不清楚。人要死都没法,何况是猪?尽力而为吧。”
兽医的话竟然让瘸子烦躁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是呀,医生都没法,他瘸子有啥法?听天由命吧。
瘸子走回屋里,赶紧给堂屋里的菩萨上香,他一边磕头,一边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瘸子身边传来了同样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是傻子,傻子跪在他身边,光着身子。
“你在干什么?怎么不穿衣服?你这是在惹菩萨生气呢,我的祖宗。”瘸子说着,把傻子拉进屋里,给她穿着衣服。
此刻,瘸子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猪,忘记了傻子,傻子自己爬起来了,幸好她没跑到外面,要是被那些人看见她光着个身子……傻子啊傻子,要是我死在你前面,你咋办啊!
给傻子穿好衣服,瘸子才想起死了猪,他打了队长的电话。打了电话没多久,乡上、村上的人和队长就来了,他们真够快的。来人看了瘸子的死猪,又看了瘸子那得病的母猪,负责拍照的闪着相机。
“把死猪丢到那框里吧。”乡上的干部伸手一指身后,瘸子才看到,这伙人后面有一辆三轮车,车上有几个竹筐,是专门拖死猪的。难道自己的梦是真的?他们真要把这死猪拖去统一处理?
三轮车师傅走过来,伸手要去提死猪。
“慢!”瘸子喝道。
那师傅缩回了手,惊讶地看着瘸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其他干部也看着瘸子。
“你们拖去干什么?”瘸子看着乡干部问道。“按规定统一焚烧深埋。”队长说。瘸子瞟了一眼队长,微微一笑说:“没必要那么麻烦。我自己在山坡上挖个坑埋了就是了!”
“那不行!不符合规定。”乡干部说。
乡干部年龄不大,白白净净的,一看就知道是读书娃出身,是个嫩种。瘸子看着嫩娃笑了笑说:“那这样吧。我提到村长和队长埋猪的坑里行吧?”
嫩娃愣了一下,脸突然红了,红转眼就消失了。他看了看村长,又看了看队长,平静地对瘸子说:“大爷,不统一处理,是拿不到国家补助的。”
瘸子笑着说:“没关系!他们拿不到,我没拿到就没关系……”队长低下了头,村长不满地瞟了瘸子一眼,躲到了乡干部后面。
乡干部看了看身边的人,笑着说:“走吧。”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瘸子惊讶了,这嫩娃不嫩,他会察言观色,随机应变,比村干部和队长老练多了。三轮车师傅最后走,他塞了一张条子给瘸子:“我晚上来买!以后,你打我电话!”后面是电话号码。
“以后?他就断定我的猪还要接着死?这嫩娃,他和村社干部、三轮车师傅是一伙的?打着统一处理的幌子卖瘟猪?或者故意放我一马,让三轮车师傅收去卖?什么?他们横竖都是在卖瘟猪赚钱?狗日的,太狡猾了!那我偏不卖,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行,不卖白不卖,干部都卖得我怎么就卖不得?我不喂猪,是队长要我喂的,是他们害了我瘸子!”瘸子看着离去的车队,心里的浪涛翻滚着。
瘸子一直很小心,处处防范着,他的猪怎么也成了“蓝耳朵”?他们这里从来没有过这种病啊!瘸子走着想着,他突然明白了,“蓝耳朵”是这些村社干部花钱买回来的。最先遭“蓝耳朵”病的,就是那些村社干部摊养的小猪。但自己没有和他们接触过啊!唉!瘸子使劲拍了一掌自己的大腿,我怎么这么糊涂?那拖饲料的三轮车,不是给他们拖过小猪吗?“蓝耳朵”不就是这样坐车来到瘸子家的吗?
瘸子打电话问送饲料的是不是帮某人拖过小猪,那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想到是熟人,便爽快地回答“是”。
“那你以后不要给我送饲料了!”瘸子喊道。
“为什么?”对方不解地问。
“你把我的猪都送死了!”瘸子大声吼道,关了手机。他气愤愤地坐在老房子的阶檐石上,“蓝耳朵”带来的恐惧又涌上了心头。
怎么都这么没良心?只管自己赚钱!良心?良心值几个钱?他瘸子修房子,哪个包工头少收了一分钱,少抽了一只烟?他的傻子至今还没享受到残疾人该享受的待遇,如果他家傻子是一个官家的女儿,会是这样吗?还讲良心?那些干部不是在卖瘟猪赚钱吗?
瘸子带着傻子走回屋里,打开了电视。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吹着风,有点凉。桐子花早开过了,该热了。可热天好像不愿意来似的,是害怕“蓝耳朵”吧?瘸子一想,笑了,自己也有这么新奇的想法,写进作文不错的。
卖!瘸子捏了一下手,大家都不讲良心,就他瘸子一个人讲良心有什么用?
吃过午饭,瘸子把傻子哄上床睡午觉,然后就向“蓝耳朵”母猪跛去。母猪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瘸子翻身进去,伸手一摸,双腿一软,瘫坐在母猪身边。他盯着母猪,手放在母猪的头上,母猪不动,瘸子也不动。
过了很久,瘸子突然嚎啕起来:“你怎么就走了?你知道我是花了多少钱买你的吗?猪啊猪啊!你倒走了,你让我咋办?你让我怎么给福福交代啊!”瘸子哭着喊着。猪圈外,傻子也哭着喊着。
听到傻子的哭声,瘸子抬起头来,傻子又光着身子站在猪圈外。看着傻子连衣裤都不穿的样子,瘸子哭得更厉害了,他就那么哭着,哭到后来,就是抽泣。
整个大房子都静静的,没有人来劝慰瘸子;也没有人看到傻子的样子,瘸子和傻子都哭着。哭了多久?不知道。瘸子站起身,无力地走到猪圈外,拉着光着身子的傻子走回屋里。瘸子给傻子穿好了衣服,就拿着锄头往大房子后的山坡走去,找了块平而土厚的地方,在树旁挖了两个大坑,第一个大坑挖好又填上,第二个坑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