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娃子终于混到了初中毕业,可未满16岁,没办到身份证,他只好呆在家里。
福娃子不会打麻将,同龄的孩子读的读书,打的打工,福娃子没有了伙伴。看电视吧,可家里穷,没有。到队上的人家去看吧,不行,人家要数落,他们说:“一个小伙子,不读书了也不找点事情干。”有活干时,就和瘸子爹下地;没活干时,一帮父亲做完家务,他就躺在床上睡懒觉,瘸子也不喊他。福娃子感到了自由自在,就是有点无聊,还是学校好啊!可自己没有那读书的命!福娃子睁着眼睛在床上半天半天地想,瞌睡来了就睡,睡醒了就又想,睡和想成了他最主要的事情。
傻子妈仿佛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好像根本不认识福娃这个儿子。每天,瘸子把饭端到她面前,她那僵直在胸前的左手,就像一个篓子似的,把饭碗搂住,右手拿小勺。那鼻涕口水总是不断地流,流在身上,或者流到了碗里;瘸子倒是想了办法,在她颈子上围一根长长的毛巾,掉的饭汤和那鼻涕就流在毛巾上。喂她吃饭,她很安宁,可她自己吃饭就不安宁了,像小孩子似的,端着碗到门外去吃。很多时候瘸子跟在她身边,就像大人追着小孩喂饭;看她的鼻涕钻出来了,就牵颈子上的毛巾给她擦掉。有时,瘸子因事不能跟着,那鼻涕就流在了碗里,被傻子和着饭吃进了肚里,有啥法呢。“也只有父亲能有那么好的耐心对她了。”福娃想,“以前的时间都躲在学校里;放假了,一有时间就和同学遍山跑,到处玩……还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自己的妈。看着妈的鼻涕,就觉得恶心,直想吐……爸怎么会找个这样的妈呢?”
唉,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傻子终究是他的妈,嫌弃是嫌弃不掉的,认命吧。福娃翻了一下身,看到了门缝里的光线,那光线弯弯曲曲的,就像蛇吊在门上,福娃吓了一跳。知道是光线后,他自己也笑了。没事可干,不能去捉蛇卖吗?这……自己没干过,毒蛇与其它蛇怎么分辨,他没学过,算了吧,万一被蛇咬了……还是等拿到身份证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哦,可以去照黄鳝嘛,那王混混不是靠照黄鳝为生吗?对,这又安全,又是晚上,不受日晒雨淋,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算了,很自由的。好,就这样。福娃想着,兴奋起来,他一骨碌爬下床,穿好衣服,跑到门外喊起来:“爸!爸!” “诶——我在这里——”瘸子在猪圈边长声地答应着,母猪又下崽了,他得守着。
福娃来到瘸子面前,和爹一样站在猪圈的裙板边,一边看母猪哼哧哼哧着,一边和瘸子说话。“我想晚上去照黄鳝,这东西价格还不错,你帮我编个篓子,做个黄鳝夹子……”瘸子偏头看着福娃,微笑着。福娃也看着瘸子,一脸严肃。
“好吧,你决定了就做。反正你们几个平时就做过。不过,我给黄鳝叔说一下,你给他一路,也好做个伴。”“我才不跟王混混,这样的人谁愿意……他别把我也带成光棍了……”黄鳝另一个外号就叫“王混混”。
瘸子偏头看看福福,还是娃子呢,谁知道福娃会不会成为光棍,这家……瘸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瘸子翻进猪圈,又一个小猪从猪尾巴那里跑了出来。他一手抓着那软软的小猪,一边向猪圈外走,那母猪躺着,发出凶狠的叫声,这是对抓走小猪的警告。
“爸,小心老母猪咬你!”福娃听到母猪的叫声,提醒着瘸子。
“没事的!习惯了!母猪也爱自己的娃!”
福娃伸手要接瘸子手里的小猪,瘸子一缩手说:“脏!”瘸子翻出石栏板,用布把猪崽擦干净,放在一个篼里,等母猪下完崽,再全部放回母猪身边。福娃还是第一次看母猪下崽,学到了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作为农民的后代,他福娃将来就得做这些。
瘸子又站在猪圈边说:“你别瞧不起‘黄鳝’,这家伙能干呢,外面的女人多。你们小时候不是跟着他唱了很多顺口溜吗?他不像样的地方我们不学。他人虽然‘混’,但对人还是不错,爱打抱不平。他脸上的疤,就是因为帮我们房子里捉偷鸡贼摔的。他人也善良,爱帮忙的,哪家有点事,他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他是爱你的,你没感觉到吗?你跟着他,学他的好,别学他的坏就是了。这样有个照应,我和你妈也放心……”福娃点了点头。
母猪开始起身,看来小猪已经下完了。瘸子翻进猪圈,福娃把小猪一根一根递给瘸子,瘸子接过放到母猪身边,母猪亲热地舔着每一根小猪,呼呼地叫着,是为它的子女回到身边喜悦。瘸子放完小猪,然后把那推猪屎下坑的洞封好,怕小猪掉进茅坑。
父子二人刚走进院坝,黄鳝就回来了。屁股上的篼子沉沉地吊在腰杆上,看来今天抠了不少。
“黄鳝!给你说件事!”瘸子说道。
黄鳝转过身,那黄鳝眼睛,在黝黑的脸上眯成了一条缝。“要买黄鳝?拿去吃就是了。哦,福娃子在家呢。来来来,瘸子,拿点去弄给福娃子吃。”说着,黄鳝就解下篼子,伸手抓了一大把出来。那些黄鳝在王混混的手上扭着,挣扎着。
王混混一看瘸子的阶檐上有一个盆子,立刻像扔篮球一样,手臂一挥,那把黄鳝砰的一声就落进了盆里。然后,他得意地看着瘸子和福娃说:“够了吗?”
“谁要你的黄鳝啊!我家福娃要跟你一路弄黄鳝,你要照看一下……”黄鳝眨着眼睛,看看瘸子,看看福娃,一脸的惊讶。他这大惊小怪的样子,看得福娃不好意思,福娃低下了头。
“小伙子,什么不学,学这个!学这能娶婆娘?你这瘸子也是,算了算了!”说完转身就走。
“黄鳝!”瘸子提高了声音,“给你说的是真话!福娃没有身份证,出去不了。等有了身份证就出去打工。他耍得无聊,就跟你先混混吧!你晚上喊他!”
黄鳝站在他家的阶檐上,一边往桶里倒黄鳝,一边说:“你放心?不怕我教他耍女人?”黄鳝头也不抬,看着咚咚地响着的桶里。桶里的水溅了他一脸,他也不揩,他早已经习惯了。
一股鱼腥味飘进了福娃的鼻子,他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和鼻。“捂什么呢?别这么‘假’好不好?你又不是没抠过。哎——瘸子!你不怕福娃也成我这黄鳝眼,将来找不到婆娘?”
“你龟儿尽瞎说。他晚上去,白天在家帮我!”“好的。反正抠黄鳝,他技术不熟,抠不了几根。哦,我这里有多余的篼子和夹子,拿去用!”“不,我爸给我编!”“编什么?编花篮呀?不嫌麻烦?拿去用,还是新的!”黄鳝说着,已经把一个新的鱼篼子丢到了福娃的面前,里面有一个鱼夹子掉了出来。
福娃看着,不知道该不该拿。
“拿着吧,王四爸给你就拿着!谢了哈,黄鳝!”
“一把柴,一点盐,黄鳝烧来很好干,胜过你娃的蛋炒饭。”黄鳝唱着,回过头,看看福娃,调皮地对福娃眨眨眼睛,接着唱道:“黄鳝多黄鳝长,卖了黄鳝买衣裳;手电照,手电晃,几个婆娘贴脸上。”福娃听到最后一句,脸红了。
福娃找到了事情做,不再无聊了。他白天帮父亲挑担,晚上就出去照黄鳝,除了一天有二三十元的收入,福娃还发现自己特别能吃苦。福娃笑了,瘸子也笑了,一家人的笑声在大房子里特别响亮。笑声里,福娃有了他的梦,要买彩电,要找一个漂亮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