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这里的叶家人今晚遭遇诸多大难,闻言也不由得全都愣住,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突然提出家主人选,而且选了这么个刚刚过完十二岁生日的孩子。
有人正要说话,叶一大手一挥:“很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么从今以后,子厘就是我叶家唯一的家主了,家主有令,叶家上下务必遵从,有不服者,先来问问我的刀。”说到最后,他已是语气森然。
群情耸动,然而竟真的无一人敢多说什么,就连一直跟叶览走的很近的叶山也不由得缩了脖子,但他只是暂时隐忍,眼神不断变化,想起了办法。
叶子厘同样愣住了,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被委任为一家之主,这本是他曾经想过的人生终极目标,却在一瞬间突然完成,如同梦境。
“这个……大伯,此事太过草率了,子厘何德何能,而且大伯今晚力毙家贼,家主之位理当由您——”
叶一顿时冷笑:“我当你是个人才,原来跟你老子一样虚伪做作!你非要让我做这家主,莫非是一心让我难堪?我才能不济,这是父亲说过的,不然家主早就是我的,而今又手染兄弟血,弑亲之人,也配当叶家家主?”
叶子厘小脸通红,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实在不知该找何种理由推脱。
叶小叹了一声:“子厘,遍观叶家,如今的确只有你能胜任这个位子,我们都……做过错事,是该好好反省了。”
叶众也苦笑道:“子厘,三叔我一直自命不凡,今日看来,竟然是个瞎子,不仅害了锦心,还冷落子雨那么多年,作为人夫人父都差劲极致,这个烂摊子交给你,实在是苦了你。”
他旁边的容氏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一掌推开,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想要改变已不可能,只能让时间去慢慢弥补。
众人说话的时候,脚下地面忽然又开始震动,只见最后挺立的中峰,此刻也渐渐歪斜,峰顶上的房屋建筑开始倒塌,大量碎石杂物向这个方向滚来。
叶一连忙抱起他,大吼道:“家主,快命令大家撤退!”
叶子厘脑海里仍是恍然如梦,他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但他绝非拖沓之人,深吸了口气,最终正声道:“好!大家先撤退到镇上!”
叶家人纷纷行动起来,而在他们离开这里不久,惊天动地的崩塌声也传了过来,足足持续了近一刻钟,那象征着叶家权势与荣耀的中峰,终于彻底倾覆,彷如一个时代的终结。
至此,五峰全部倾覆,滑坡和碎石声一直持续到天明时分,这场夜雨倾峰的大戏才渐渐平静。放眼望去,五峰原先的所在地已经变成一片碎石山,绳山的巨索被埋没在碎石里,掀起的尘雾即便是在细雨中,仍然久久不散。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已是天明,雨过天晴,小镇上的人们在这个早晨都起的特别早,因为他们刚刚度过一个难忘的黎明,不少人现在还愣愣看着神山方向。
顷刻间神山崩塌,震撼性无以言表,对于世代生活在小镇上看惯了神山的人们而言,这无异于史前神话。
有人惶然,跑到山下神庙焚香,有人喃喃自语,神智错乱,还有人干脆收拾细软,暂时离开这个是非的地方。
不同于人们的种种表现,小镇东面的登云楼内却是一片安静,并非是楼内无人,相反,酒楼内挤满三四百人,原本显得宽阔的店面,此刻几乎举步维艰。
这些人都是昨晚从山上逃下来的叶家人,个个灰头土脸如丧考妣,与人们印象中神山居民的形象完全不同。他们被叶子厘安排在此,后者则随着几位叶家的决策者去了楼上,商议下一步行程。
“老板,都几时了,快开门做生意!”
砰砰砰的敲门声中,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酒楼下,听到这个声音,几乎所有叶家人同时全身一僵,两眼莫名瞪大。
事实上,这只是一个普通少年的声音,而这个时间段,也确实到了酒楼的开业时间,放在平时,叶家人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但此刻,他们全都僵住,瞪大的眼睛里除了迅速增长的愤怒外,还有一丝丝恐惧。
原因很简单,这个声音他们不久前才听到过,那似乎能宣判五峰生死的大笑声,直到现在还回荡在每个叶家人耳朵里。
“你还敢来?!”立刻有几人站了起来,要冲出去,但他们才冲到门口,就被楼上一个声音叫住:“站住!你们要做什么?”
叶子厘匆匆从楼上赶下来,身后跟着几位叶家老爷和主事。
“你……子厘,这个人就是——”
叶子厘眉头一皱:“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但是你,身为叶家一员,见家主直呼其名,行其事不问长上,根据家规,罚供半年,禁闭一月!”
他言语凿凿,毫无商量余地,让在场的叶家人全都凛然,就连后面那几位老人都忍不住侧目,被罚的这人满面涨红,还要说什么,突觉脸上一辣,已被人一巴掌抽飞。
“这一巴掌让你长点记性!”叶一蛮横无比,当先走过去开路,其他人见此,再也没了脾气,他们都认出来这被打的人,曾经是叶览的一名亲信。
登云楼已经被叶家暂时包下,店门打开,叶子厘脸色复杂,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咦,小弟你怎么在这?又想请本帅侠吃饭吗?”沈扬大咧咧挤进屋内,完全无视了一大群人吃人般的目光。
叶子厘脸庞抽搐,刚才处理家人的果决和气势完全没了,不知该怎样对付他。
沈扬身后,一袭青色倩影随后跟进,正是叶子雨,她谨慎地看了眼周围的叶家人后,反而对某人的背影怒目,眼圈红红显然之前还哭过。
这也难怪,任谁当着你的面把你家推了,你都不可能再淡定,叶子雨能有现在这表现,纯粹是家教和涵养体现。
“子雨,你回来了……”叶众一眼就看到了女儿,神色很复杂,尤其是得知亡妻的真相后,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子雨面色沉静,发丝上系着的银铃“叮当”响了声,已随着沈扬上楼而去,叶众见此,身子都是一晃,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眼见沈扬大摇大摆走上楼,余下的几位老爷和叶子厘交换了眼神后,也纷纷上楼,大家都知道,此人不会无缘无故来此,更不可能毫无防备,想要直接擒住的可能性极低。
待得众人坐定,叶子厘首先清咳一声,没说话脸却先红了。
“我仍然把你当大哥,这一点不会改变。刚才我已经把昨晚遇见你的事告知了几位伯父,现在,你需要一个解释。”
沈扬嘴角一歪:“解释?你倒问我要起解释,我还想先问你们这些姓叶的,云中古镇原有居民五千余,如今不到三千,却是为何?滇南一带十年前尚有几个边荒大族,小族不计,如今还剩多少?澜沧江以下,暹罗国以上,年年皆有人畜大量失踪,甚至连安南国都有殃及,你叶家世代坐镇此地,可否知晓?”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在场几位盛气凌人的叶家头脑们突然沉默了,因为有些问题,他们不愿回答,更不敢回答,这其中牵涉到的人数,超乎想象,一旦牵连上那些因果,绝非他们一个小小叶家就能承担。
叶子厘斟酌了一下,沉声答道:“你所说的这些,只有一小部分与叶家有关联。这些年帝国式微,与各国的往来都少了很多,导致古镇迁出了一些人,当然,我也承认叶家出了几个败类,祸害了镇民,但数量十分有限;至于边荒事宜,据我所知,叶览和叶会只参与了其中的几个,以他们的能力,也最多为祸附近,不可能遍布滇南,乃至波及属国。”
“那你们知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呢?”
叶子厘眼眶跳了一下,回答得相当谨慎:“关于此事,我们也有查过,甚至连主宗都派人过来查过,但均无结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都是被强行抓走的。”
叶家众人此刻眼神已经变了,看着沈扬的目光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他们从沈扬的问题中发现了一些端倪,觉得此人可能与帝国官方有关,甚至根本就是帝国派下来钦差,不然不可能知道这些高度机密的事情。
沈扬一笑,手指轻敲桌面,陷入了沉思。
他思考的时候仿佛具备一种让周围静默的力量,叶家众人全都安静,叶子厘数次想要发言,最终很是憋屈地忍住了。
“看来,这里面还有别的原因。”
思考已毕,沈扬抬头,目光灼灼地扫视了一眼叶家人:“你们想要解释,但我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你们自己都承认为祸一方,那么五峰倾覆也理所当然,事实上,我是看在一些人的面子上,没有让五峰瞬间全部倾覆,不然,我现在就是对着你们的坟墓说话。”
叶家众人齐齐觉得脑后发凉,对方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他们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认知:他有这个能力!
然而还是有人不服,大声道:“就算叶家做得不对,也该由主宗惩罚,但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让你主宰生死?”
沈扬轻轻敲了敲桌面:“那么,作为武者,你们又凭什么主宰边疆普通人的生死?”
这名叶家人眼神冷淡:“我辈武者,自当有武者的骄傲,不受规矩约束,由心而做,率性而为。少年人,你还太年轻,不管你来自哪里,不论你什么身份,今日你都将成为叶家阶下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此人是叶家一名主事,年老德高,地位不亚于五位老爷,此刻睥睨沈扬,因为发现他只是一名普通人,在这么多高手团团围困下,绝无可能脱身。
然而沈扬只是轻松一笑:“所以,我同样不受规矩约束,要率性而为,只是对你们不爽,就将你们的家给推了,嗯,这个就是解释了,不知道你们满意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