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的几个老头将想法和秦昭衡一说，本来以为他一个武将不会懂这些，却没想到，那青年一双带着冷意的眼神立刻将他们看得冷汗涔涔。
他薄唇轻启，不带分毫怒意地道：“既然有更好的法子，为何不用？”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扔在他们面前。
几人脸色都有些难看，然而更多的是畏惧。定南王世子凡战必胜的名声无人不晓，纵然令人心生敬仰，可与此同时，传遍东都的还有这位世子“凶悍如虎豹，杀人如麻”的一些流言。
纵然前几次在朝堂上一见，都觉得并不如传言中长着三头六臂的那般骇人，反而还风姿卓然，相貌极好，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改变他在他们心中杀人不眨眼的印象。
空气突然凝滞了下来，有种令人心头发闷的寂静。许久，其中一人颤巍巍地弯腰将那卷轴拾起来展开。一打眼，他便呆住了。
他身侧的其他人也不由凑过去看上一眼，结果就这一眼，都如同他一般一时间又惊又骇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张卷轴实则是一张河图，绘着的正是淮河水系大大小小的干流支流，连同从上游至下游，两岸所有的地形，主要城镇，人口都标注的清清楚楚。比之他们工部自己存档拿来做参考的河图也不遑多让。只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这绘图之人究竟花了多少心思。
想到他们方才说的话，几人都不约而同有些心虚。他们没想到秦昭衡竟然算半个内行人，也没想到他竟愿意为了江淮之地的百姓做到如此地步。
如今看来，原本秦昭衡就知道有别的法子，也大可同他们一般选条最稳妥的路子，将这件事赶紧了结，然而他却没有。
毕竟，若非按照他们的想法像原先一般只做修缮，那必定会是不小的工程，而且也会有风险——水患不能百分百避免，若不出事还好，人们自然念着他在此地的一番辛劳，可若是出了事，自然所有的罪责都会被推倒他身上。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人跳出来，说他擅作主张，反而弄巧成拙，以至于酿成灾祸。何苦来哉？
想到这些，其中一人还是不由出言劝阻，“殿下，您有所不知，虽然有别的法子，可是毕竟不知成效如何，若当真实施，定有风险，万一将来还是遭了灾，殿下您肯定要被殃及的呀！”
秦昭衡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淡声道：“王大人，不必担忧，若将来当真出了事，本世子担着就是。可若是真有成效，岂非就可保一方百姓就此无虞？孰轻孰重，大人应当明白。”
那位被他称作王大人的官员心下一声叹息，看他神色平静，没有狂妄的样子，不像是无知小儿以为自矜而轻率决定下的，于是他分别同左右两侧的官员互换了眼色，三人终于妥协。
“殿下，若说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垫高中游，加快下泄，清理河床淤积的泥沙或者拓宽支流河道。所谓‘疏不如堵’就在这里。”说完，他顿了顿，又拧眉道：“只是这法子，却不能长久。”
秦昭衡眸光微闪，问：“为何？”
“殿下您看”，他手指着图上，“中下游地势降低得太过突然，若是垫高恐怕也很难垫高至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的高度。再者，淮河泥沙量大，这淤积就算清了，也还会淤积，不需要几年光景，恐怕就又是如今的模样了。至于拓宽河道，势必会让河道侵占两岸百姓一部分农田，而且这虽然会让汛期水位下降，可若是一味拓宽，河岸与城镇村庄的距离缩小，万一一旦水势突然增大，也会很容易泛滥出来，倒时候，我们如今所做的这些，依旧是饮鸩止渴罢了。”
秦昭衡一双好看地剑眉扬起，蹙成了远山的模样。
如此一来，倒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本来以为治水一事不会太棘手，却没想到，竟然难就难在根本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那依各位大人看，如何才是最适宜的法子？”
王大人斟酌片刻，有些小心地开口问道：“这还需我等再仔细研究几日，不知殿下可否再给我等几日功夫？”
秦昭衡颔首，“这是自然，各位大人尽管研究便是。若是一日没有有效的法子，我们便一日不开工。”
所说前一句话还客气，那这最后一句，就隐隐带着几分威胁了。
若是迟迟不能开工，自然皇上要询问，届时秦昭衡禀报皇上是他们这些人无用，迟迟商量不出方案，自然要吃罪。
几人顿时连连应下，“是，下官等人一定竭尽全力。”
秦昭衡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因为有秦昭衡的这番话，所以工部的几人几乎是几日没日没夜地讨论、研究，终于在六日之后，他们商量出来一个可行的办法。
采用“水门法”，筑堤时十里设一座水门，修筑双重堤防，让河水从内堤的上游水门流出，再受到外堤的阻挡，这样流出的水就会从下游的水门回注到河中，可以减少河道中的泥沙淤积，避免河床不停加高。
与此同时，将下游河道改挖，通入黄河，形成新河道，与黄河一道入海。既不必担心被黄河夺道，又可以加速河水的下泄。
只是如此一来，工程量将至少是原来的三倍。
王大人将这些都事无巨细地说给了秦昭衡，秦昭衡一口答应下来，耗费巨大没什么，只要此地的百姓不再受流离之苦，也是值得的。
于是，一场浩浩荡荡的淮河改造工程就此拉开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