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却不肯起身,他拱手相告,今日所见冰夫人,竟与他所见过的飘雪崖嫡公主样貌大相径庭,虽然转眼已经二十年,但变化如此之大,还是让他匪夷所思。
独孤城瞪大了眼睛看着使者,他想过独孤韶光藏起侧室公主,却从未想过他敢偷天换日,将真正的冰夫人变成自己的韶亲王妃,把一个侧室公主送入宫中变成冰夫人。
皇子并非不能迎娶异族公主,只是不能有血脉传承而已,原本独孤城以为韶亲王的突破口只在两兄弟身上。
但若今日猜想成真,那整个韶亲王府当真是漏洞百出,无处不可下手了。
只是他当日与飘雪崖新王约定扳倒旧冰夫人,让他自己的妹妹,就是那位侧室公主成为大商的冰夫人。
若此时告知此冰夫人就是当年的侧室公主,这雪族使者定然认为自己使命已完成,不愿再为我所用。
独孤城思定瞒下此事,继续假装与其商议,其实所做的安排都是针对冷宫那位。
他要把大幕撕开,让全天下人都看到,子夺父妻的闹剧;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韶亲王妃,才该是大商的冰夫人。
使者心思哪有那般玲珑剔透,什么都没想到,只能独孤城说什么,他就点头什么,一副但凭指挥使大人差遣的模样。
独孤城从凤韵轩出来时,浑身哪里还能找到晚宴后的颓丧,又是一副智珠在握、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了。
他招招手,让马车过来接自己回府,岂料车夫把斗笠盖在脸上,像是睡着了,半天没有理他。
独孤城有些无语,只得自己走过去。
走到近前,他突然浑身鸡皮疙瘩。
斗笠之下,哪是什么车夫?那人一双锐利的鹰眼盯着独孤城,竟是宁亲王本人!
独孤城紧张地擦了擦汗,注目之下,仿佛自己的一切阴谋都暴露灯下,无所遁形。
“你怕什么?”宁亲王问,见独孤城不说话,便继续说:“你不是巧舌如簧嘛,怎么不说自己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本王继承大统,恳求本王原谅,并且奖赏你呀?”
独孤城还是不说话。
“看来你是心知肚明,本王不愿做那九五之尊,你就算把本王扶上去,来日也定然不愿传位于你,你做这么多又有何用?”
独孤城把头低着,一句话都没有。
“你可知,你这样随便一挑,韶亲王府便是在生死关头转了一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韶亲王府犯的是此劫,独孤城犯的也是此戒。
上车!宁亲王命令道。
宁亲王驾马,独孤城坐在车厢里,头一次也没抬起,仿佛根本没看到坐在对面的萧明月。
能带宁亲王找到自己的,只有萧明月,这是独孤城第一次对她感觉到一丝无奈。
冰夫人从晚宴归来,还没走近,就见宫门大开,立马反应过来有不速之客。
在这皇城,敢做冰夫人宫里的不速之客,只有一个人。
冰夫人屏退左右,一进屋便扑通跪下。
只见独孤狼行坐在对面,隔空虚握着那根精巧权杖。
雪族圣物,非飘雪崖皇族不可触碰。
纵然独孤狼行神功盖世,此刻处理手中雪毒也是小心翼翼,不敢稍有差池。
圣血掺雪毒,才可与雪族相溶。
冰夫人这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骗过了皇帝。
而是皇帝帮她,骗过了所有人。
冷宫的天与外边一样蓝,吃的穿的有冰夫人关照,也不算寒掺。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风吹枯叶沙沙作响,竟成了耳中能听到的唯一的声音。
论世间万物凄凉,寂寞最凉。
凊心在这冷宫,一日日只能靠数着烦恼丝度日。
她自小在飘雪崖长大,从没想过自己在这殷墟城还会感觉冷,但冷宫却真真切切的,凉意从心里浸透到骨子里,冻得她瑟瑟发抖,驱之不散。
这日,她忽闻宫门外有人窃窃私语。
独孤城被宁亲王软禁,周围便少了一个最勤快的执帚人。
冰夫人被皇帝软禁,这儿又少了一个探望者。
冷宫长道,又只剩他一个人。
独孤韶光松开独孤天的搀扶,他的手掌颤抖,慢慢拂过冷宫陈旧斑驳的大门。
“你吃过晚饭了吗?”
“我和孩子们刚吃完过来,晚宴可丰盛了。”
“都怪你平时不多吃一点,都说让你长胖一点吧,浑身消瘦硌得本王生疼,现在知道饿了吧,本王可没啥办法了哟。”
仿佛只是最平常不过的唠家常,其实是独孤韶光对着木门,一个人自言自语。
他日日来此,但自己不是冰夫人,进不去冷宫,只能隔着门说说话。
开始时,独孤韶光想敲门,叫她来门口,你一言我一语,倒也甜蜜。
但每次他手伸出去,又觉得心中除了“想你”二字再无旁话可说,若是为此小事扰了她的清梦,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便成了现在这样。
他每日就坐在门口,什么时候有想说的,便说上两句。
有时候半天无话,就什么也不说,倚着破门听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心里想着她会不会也在听呢?她耳中的风声和自己听到的会不会有不同呢?
但今日不同,独孤韶光话很多,一句接着一句,就如丈夫在责怪贪玩晚归的妻子,又如妻子怜惜奔波在外的丈夫。
“凊心,我好想你,你也想我吗?”
独孤韶光说着说着,竟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门那边没有回响,只有风吹树叶声。
独孤韶光不会知道,凊心隔着木门一直在用力点头,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独孤天在远处看着,也是眼眶湿润,猛地抬头看向月亮,不让不争气的泪水就此滑落。
使者四处奔忙,只因被独孤城所骗,以为冷宫中是新王胞妹,想要救出她。
独孤狼行心知一切,他将凊心关进冷宫本是出于一片好心,此刻接到密报,竟然有人想要密谋劫人,心中烦躁,命人严加看管。
独孤城被宁亲王软禁在家,半步不得出,但他早已提前打点好一切,纵使两耳不闻窗外事,殷墟局势依然在心间。
他笑着举起酒杯相邀萧明月,眼中不知是狂傲,还是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