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回到工作地的当晚,大约十点左右,骚塞来到酒店。他在前台询问到即墨的房间号是1105,然后径直坐电梯直达十一楼。他刚走出电梯,就迎面碰到让?费森带来的那一帮男人。这些男人正要下楼去酒吧消遣。他们有说有笑地从骚塞身边经过,有几个说的是汉语,也有讲英文和意大利语的。
等这一帮人鱼贯进入电梯时,骚塞走到即墨的房间的门口,他先是侧耳倾听了一下里面有没有动静,他听到里面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这说明房间里不止即墨一个人。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敲了敲门。前门后,他就低着头,耐心地等待着。门被打开了,出现在骚塞面前的不是即墨,而是一个十分儒雅的老年男人。这是个外国人。
“请进。”对方讲一口流利的中文。
骚塞满腹疑惑地迈步走进房间。这是一间套房。此刻即墨正衣装整洁地在沙发上坐着,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而且清瘦到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的感觉,看着她的这副病恹恹的样子,骚塞一阵心酸。
“为什么不回家,要住酒店?”骚塞就当那个神情庄重的外国人不存在似的,几步走到即墨面前问,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给你介绍一下,”即墨没有回答骚塞的问话,而是心平气和地指着站在骚塞身后的让说,“让?费森,里昂的至交,一个星期前刚从西西里来。”随即她又指着骚塞对让说,“这位是骚塞,卜骚即电影公司的年轻总裁。”
让上前一步,和骚塞握了握手。握手后,俩个人一起坐下了。
“想必你已经知道,范朋克和B?萨博都是我叫来的,还有这位绅士,也是我叫来的。我想让他们参演我的电影……”
“即墨,”骚塞不耐烦地打断了即墨的话,用忧心忡忡的口气说,“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的赌约从现在开始取消。还有就是,你的剧本请放心地交给我,我一个字都不会改动,你怎么写,我就怎么拍。演员也由你来定。除了把上映前那些流程上的麻烦事交给我,一切都由你来做主。”
即墨目瞪口呆地望着骚塞,没有做声。
“我知道你的丈夫有钱,”骚塞用非常特别的语气又自顾自地说。他没朝让的方向看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即墨。“但是有钱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做好你从未做过的事情。假如每个有钱人都想拍电影就去拍电影,那么要那些电影公司还有什么用?”
即墨依旧没有答话。让只是静静地旁观着。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骚塞。以骚塞的身高比例,他虽然看起来稍微有些偏瘦,但依旧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有那么一瞬间,让觉得骚塞在某些方面和里昂年轻时有些相像。比如说话的气势,比如看人的眼神,比如心灵的魅力,再比如灵魂的气质。他不由自主地对骚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了,而且他一眼便看出,这个年轻人对即墨一往情深。
“即墨,请你相信我,请你把你的夙愿全权委托给我,让我来帮你实现;也请你给我一次为你效劳的机会。”骚塞又诚挚地补充道。
即墨仍然不吭声。这是因为骚塞的态度转变之快令她措手不及,无法应对。
“难道就因为我在一夜之间死了父亲和母亲,他可怜我,所以才要这样对待我吗?”即墨心想。
“这位年轻的先生说得一点没错,”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让突然接话了,“夫人,和你交谈过后,我认为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依附一家电影公司。如果你不接受这位先生的帮助,那么,将来我们势必要和好莱坞八大影业公司的其中一家合作。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再说了,假如电影上映后口碑不错,我想夫人也不愿把荣耀归于异邦吧!”
即墨先是看了看让,又看了看骚塞,默默地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扭过脸望着骚塞,用十分认真的口气问:“我可以把剧本交给你,但你能承受得住董事会的压力吗?你虽然是卜骚即电影公司的总裁,但毕竟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
“那是我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骚塞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回答。
即墨站起身,朝卧室走去。她拿来剧本,交给骚塞。
“演员由我来定?”她望着骚塞的眼睛,问。
骚塞点点头。
“这位先生和他带来的所有人必须全部参演。”即墨郑重其事地要求道,“虽然他们不是演员,也没有演戏经验。”
“没问题。”骚塞满口应承道。
已经很晚了,骚塞站起身准备离开。让也站起来。他们告别即墨,一起走出房间。
“年轻人,愿意陪我去楼下的酒吧喝一杯吗?”一关上门,让就彬彬有礼地对骚塞说。
骚塞困乏极了。但他依旧点点头。因为让?费森的魅力和亲和力让他不想失去这个与他深入交谈了解彼此的机会。
他们一起坐电梯下楼,然后去了酒吧。那帮先到的年轻人一看到让出现在酒吧,就都站起身对他点点头。让做了个亲切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拘礼。那帮人就又无所顾忌地乐呵起来了。其中一位英俊的男子走到放在角落里的一架钢琴前坐下来,开始弹奏一首骚塞不知名的歌曲;另一位身材挺拔、相貌硬朗的男子走上台,拿起麦克风开始唱一首非常抒情的英文歌。让和骚塞向歌手望了一眼,然后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骚塞随手把剧本放在他旁边的那把空椅子上。
“他们就是我带来的那帮人。”让得意地对骚塞说,“既能喝,又能歌善舞。关键时刻还愿意为了他们的主人出生入死。”
骚塞微微笑了笑。
“我看出来了,”让意味深长地瞥了骚塞一眼,用富含特别意味的口气又单刀直入地说,“你深爱着我家夫人。”
听到让这样说,骚塞既没感到惊讶,也没脸红。他抬起脸若无其事地凝视着让的眼睛,等待他继续说下去。让满足了他的心愿。他又一本正经地说,“她是个好女人,只是……”
“只是什么?”骚塞忍不住问。
“只是太博学多才了。”
“难道这是缺点吗?”
“对女人而言这是莫大的‘忌讳’,”让解释道,“因为敏而多思,从不盲从的人永远都不会幸福。一个人活得太清醒、看得太清晰就容易痛苦。思想过于深刻,过于超前,就会变成灵魂的负重。我深信我家夫人就一直活在痛苦中。”
骚塞只是默默听着,他没有接话。在让用沙哑而低沉的男中音说话时,他就越过他的肩膀望着弹钢琴的那位男子的迷人的背影。说不出为什么,他感觉那位男子的背影透出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其实这种孤独感来自他自身。当他拿上剧本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即墨的房间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决定放弃她了。不是放弃去爱她,而是放弃让她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余生与自己一同在这人世的沧海上颠沛流离,怀着感恩而满足的心,一起迎接旭日初升,一起欢送夕阳西下。此刻,他觉得自己失落了整个世界,因而感到孤独。所以不管看什么,都觉得被他所看之物都像会说话一样,在幽幽地对他倾诉心灵的孤寂之苦。
“但尽管如此,我依然钦佩她,并由衷地尊重她。因为像她这样的女人并不多见。”让又说。
骚塞的心一紧,他收回目光,用专注的眼神望着让,终于说道:“这不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吗?。”
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